很轻,很远,像是从深海更深处传来的——就是小穗说的那个调子,红姐哼过的渔谣。啦啦啦,三个音,简单得像心跳。
随着歌声,倒悬屋开始……改变形态。
木质墙壁软化,重组,变成流线型的弧度。窗户合并,变成一整片弧形的观察窗。地板延伸,长出类似鳍的结构。整个建筑从一座房子,变成了一艘船——一艘木质的、发着微光的、像从古老传说里驶出来的船。
“它在适应环境。”织婆喃喃道,“倒悬屋的‘魂’在保护它的‘身’。”
船开始上浮。不是机械驱动,像是被一股温柔的水流托着,平稳地上升。透过观察窗,他们看到深海的世界:发光的鱼,摇曳的海草,沉船残骸,还有更深处那片令人心悸的幽蓝——漩涡的中心就在下面,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十分钟后,他们浮出海面。
阳光刺眼。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太平洋,海水是深邃的蓝,天空是澄澈的蓝,海天一线处白云堆叠。而在正前方不到二十海里处,那个发光漩涡清晰可见——从海面上看,它像一个巨大的蓝色旋涡,缓慢旋转,中心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看那边。”石心指着东南方向。
一座海底山脉的顶部露出海面,形成一个小岛。岛屿侧面,一艘船半搁浅在礁石上——那船的形状很怪,不是金属,更像某种大型海洋生物的骨骼改造的,表面覆盖着珊瑚和藤壶。船体多处破损,但还有微弱的灯光在闪烁。
潮汐守望者的深海船。
“靠过去。”林深说。
倒悬屋化成的木船开始移动,不是靠帆或马达,而是海水自动分开一条路,推着它前行。红姐的渔谣还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着,像导航的旋律。
靠近深海船时,他们看到了更糟糕的景象——船体侧面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撞击过。甲板上空无一人,但舱门虚掩着。
涟漪第一个跳过去。林深跟上,石心殿后。
船舱里一片狼藉。仪器破碎,桌椅翻倒,墙壁上有干涸的暗红色痕迹——是血。但没看到尸体。
“汐!”涟漪喊。
没有回应。
他们深入船舱。在控制室,他们找到了第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控制台下面,怀里抱着一台破损的通讯设备。她还活着,但呼吸微弱,身上有多处擦伤。
“小月!”涟漪冲过去。
女子睁开眼睛,瞳孔涣散,但认出涟漪后,眼泪流下来:“涟漪姐……汐队长她们……下去了……”
“下去哪里?”
“眼。”小月指向控制台上的屏幕——虽然破碎,但还能显示一幅海底地形图。图上,挑战者深渊的位置,有一个红点在缓慢移动,深度显示:米。
“她们带了最后一套深潜舱,想从底部关闭眼的启动程序。”小月咳嗽,嘴角渗血,“但程序已经被激活了……眼在扫描整个太平洋的生物记忆,它在评估……评估我们是否合格……”
“评估标准是什么?”林深问。
“不知道……”小月闭上眼睛,“但汐队长说,眼有个核心逻辑:它会寻找‘最纯粹的记忆承载者’作为样本。如果样本证明这个文明有守护真实的能力,眼就关闭;如果没有……”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林深看向那个红点。深度还在增加:米,米……
“她们撑不到关闭程序了。”石心沉声说,“深潜舱的极限是十二小时,她们已经下去十一个半小时。氧气、电力、压力……”
“倒悬屋能下去吗?”林深问织婆。
老人摇头:“刚才五十米深都差点压垮,一万米?不可能。”
“但倒悬屋刚才变形了。”小穗小声说,“它听了红姐的歌,变成了船。如果……如果我们告诉它,我们需要它变成深潜舱呢?”
所有人都看向供桌方向——红姐的纽扣被带过来了,放在控制台上,还在发光。
林深走过去,拿起纽扣,贴在耳边。
她没听到歌声,但她感觉到了——不是听觉,是记忆的触感。红姐的记忆,倒悬屋三百年来的记忆,所有曾经在这里寄存过真实记忆的人留下的痕迹……这些记忆汇聚成一股暖流,流进她的意识。
她明白了。
倒悬屋从来不是一座建筑,而是一个承诺——“我会守护你的真实”。这个承诺在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形态:在陆地上是房子,在海洋上是船,在深海里……
林深把纽扣按在控制台中央。
“倒悬屋,”她轻声说,“我们需要你变成能下到最深处的样子。不是为我们,是为了那些在下面守护真实的人。”
纽扣的光芒暴涨。
整艘木船开始剧烈变化。木材融化,重组,变得更加致密,更加流线型。观察窗缩小,变成高强度水晶材质。内部空间压缩,但加固。船体表面长出类似深海鱼类的发光器官,用来在绝对黑暗中照明。
三分钟后,倒悬屋变成了一艘深潜器——一艘散发着木质纹理和温暖光芒的、介于生物与机械之间的深潜器。
“它能抗住压力吗?”石心问。
“它抗的不是物理压力,”织婆触摸着舱壁,眼神复杂,“是记忆的压力。它用三百年来守护的所有真实记忆作为‘结构’,来对抗深海的压力。这很危险——如果压力太大,那些记忆可能会被压碎。”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林深说,“谁跟我下去?”
“我。”涟漪毫不犹豫。
“我也去。”石心说,“下面可能有地质结构问题,我懂。”
“够了。”林深说,“人越少,负担越轻。织婆,你们在上面接应。如果我们十二小时内没上来……”
“你们会上来的。”苏芮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在倒悬屋的主舱,没下来,“我蒸了第二锅馒头,等你们上来吃。”
林深笑了,眼泪却流下来:“好。”
深潜器脱离木船主体,开始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