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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舅舅的花园 > 第36章 暮色(5)

第36章 暮色(5)(1 / 1)

 第36章 暮色(5) 阚律师的方案,李天娇曾细细考虑过:“淮平毕竟对你实施了数小时的人身控制,并向家人勒索现金,这就犯了绑架罪。虽然过程中对你没有施行暴力、胁迫,也没有伤害你和拿到现金,但只能是不典型绑架罪的犯罪未遂,而不是犯罪中止。按照法律会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是除非……”阚律师眼睛在阔边方型眼镜的后边冷静地看她:“这个除非,你懂?”

她怎么不懂——除非她证明他们是旧时朋友,她是自愿去的,电话是因为他帮助她索要离婚的款项。这倒是说得通的。因为现场并未有暴力的痕迹,他们在沙发上甚至还倚靠在了一起。那些对于过去时光的抒情,占据了他与她情绪的主调。好在现场没有录音,而他与她在何乐电话里的表述,也没有典型而明确的勒索痕迹,这正是律师运作的空间。看来律师费淮平是出了高价的。然而对于李天娇来说,承认了这一点,就相当于承认了他们通奸而非她被胁迫。她将用名誉换得淮平的自由。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不代表法律,也不代表道德。但是法律管不了道德,而道德又在哪儿呢?她只凭一个妇人的本能。她的本能就是愿意用肉体炸弹,把她所憎恶的人炸碎,然后让老实人善得其所在这件事情上她要做他们的主。她又想起少年时代的那个电影了,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么?当然,淮平放出来,还可以继续他的讨债法律总是会给他公平,她也可以帮助他。他一定会以一生回报她,这个人还不至于连恩人都忘了,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这样,她也可以从中得到她认为应得的部分。现在,李天娇看着圣诞树灯泡一明一暗,心里终于厘清了盘算。于是嘴角歪了歪,算是对律师的笑。

她既作了决定,立时觉得天地一新,生活也生动蓬勃起来。手上几十件事情一时打理清楚,进退左右,全有了主旨。重新上班的时候,面色红润、平静多了。衣着以浅色为主调,又偏于时髦。她本就有胸有屁股的,浑圆壮硕,竟有活色生香之感。颇有几个男人见面恭维她:“咦,天娇,在家养得不错啊。气色这么好。”或者“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倒像小姑娘啦,跟你闺女姐妹淘哦。”只几位资深妇女不肯放过她,关于李天娇又有新的谣传:“什么绑架!是她跟情人一起黑她老公的钱呢。有什么可吃惊的?这是人家有智慧、有追求。这样的女人才能办成大事!”或者,“瞧她那股骚劲儿,说不定过些天就怀孕了。可惜那么大岁数了,人家以为是她外孙呢。”更有资深妇女警告办公室男士,注意李天娇的雌激素,别动物性那么强反被她迷住了。那就是个妖精!对于这个世界的悖论,李天娇只能一声叹息,把这当作恭维来听,它们跟她的心事相去甚远。有一回,她在家正有心情看电视,偶听到一句女人名言:“不需要花心思讨好讨厌你的人,多解释反而狼狈,就让他随心所欲地讨厌你吧!”竟深会于心。她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不免感慨: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真是永远存在误会。当然,他们的话也有对的成分,那完全是因为他们离真相太远的缘故。那么就让误会继续误会下去吧。李天娇做了一次哲人之后竟又做了一次勇者。

短短两个月,她与何乐只剩下最后的法律程序需要办理。那一边阚律师凭借专业优势和关键证词,竟逆转乾坤,淮平不被起诉,过两周就可以出来了。

何乐早已不再出现,既不回家也不露面。他中间倒是给她来过一个电话,两人在手机里都说了肺腑之言。何乐道:“你也别恨我。各人活各人的,谁也恨不着谁。”李天娇道:“不恨。我只求事情公平。淮平的事他自会找你的。”何乐道:“做梦呢。找我干吗?他至少5年。”李天娇道:“那天是我自愿的,朋友叙叙旧,他为我鸣不平呢——阚律师没找过你吗?他不是说你已经对了证词、签了字?就是你出差之前的那次。喂,喂?”她这边听不到何乐的声音,以为他已经挂断了,不想电话里突然传出他暴怒的声音:“骗子!这个骗子!”李天娇遂把电话放在桌上,听着里面不甚清晰的愤怒的音浪,嘴角缓缓地微笑了。

她这些天竟一直微笑着的。他父亲的病虽然终不大好,但维持就是胜利。她放了一点心。好几年了,她似乎一直在悬崖边上徘徊着,终于一脚下滑、身体失控,然而不想被底下一个大帆布篷子兜住,稳稳地落下来。虽然没有原先地势高,终究是脚踏实地的。就像一个晕车的人,吐干净了反倒舒服。

转眼到春节了。除夕她是在医院过的,因为护工春节回家过年,小娇学校也有活动。病房走廊里没有几个人,除了值班的护士。医生放假之前把能做的手术加班全做完了,像她在办公室赶制报表一样病人能回家的早回家了,因此显得冷冷清清。窗外的花炮,“嘭,啪一声,升起老高,极尽绚丽地一亮,噼噼噗噗地黯淡了。她父亲的烧渐退下来,这些天精神见好,病床摇高,垫着枕头看外头的热闹。李天娇偶尔拿纸巾擦一下他嘴角的涎液。他的人生已是断断续续了。或者人生的亮色本也是断断续续的,因为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里。”

8

头一次见淮平,是三个人,阚律师也在。李天娇以为淮平出来体无完肤、胡子拉碴的呢。其实他很整洁。因为热,一只手拎着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上——居然头上又带上了他的帽子。淮平见了她,脸也不看她,也不言谢,脖子扭向一边,自己跟自己赌气似的,似乎只恨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钱未拿到先栽了跟头。且一个劲地“唉,唉叹气,又有些“这个,那个”的虚辞,也并未连成整的句子。李天娇没理他,跟阚律师一句一句说着话。倒是阚律师问淮平“在里面受罪了没?”淮平道:“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这辈子再不想进去。”又说自己法律意识淡薄,这回算受到了惩罚。“我也是活该。我以为……谁知道……”李天娇口气强硬道:“可以让你出来,也可以让你进去。但你得帮着把事办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啊?这还用问?继续追债啊!

真正过了事,李天娇才知道这淮平真是一个无心角色。所有作证的重要票据都无专门存留,只胡乱塞一个包里。其中有高速费票据购物小票、停车票,甚至许多住酒店的一次性牙刷、香皂,以及飞机上发的面包和榨菜,几包花生豆,都已经发了霉了,估计放了至少两三年,真可谓人生一塌糊涂。想必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缺乏女人的圈养和驯化。李天娇一边厌弃一边想着:或者男人本是一种需要圈养的野生动物,人性少于动物性,总需要女人圈养和驯化,这就是女人一生的职业。还是何乐的人性成分多些——只可惜多了人性中的恶。

这淮平自见了李天娇,一时气馁,自动屈从于一个男仆的角色,对她言听计从不说,简直奉若神明。他虽是高个子,却屡有奴颜屈膝之意。或许是他真正的歉疚使然,而她也安之若素。她有着更重要的任务,搜集证据的工作实在琐碎而艰难的。淮平自是全力以赴,关键是淮平他哥哥的医药费,李天娇又垫了钱。有几次她几乎绝望了,觉得自己又丢人又赔钱,这淮平真是上下左右的扶上不墙。好在阚律师甚是专业,在她犹疑的时候屡给她建议和希望,因此居然势如破竹,成功扳局。一笔一笔地追款,跟何乐一方几个回合下来,颇拿到了淮平的应得。清了阚律师的费用之外,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分配比例,也是由她说了算的。

一过春节,人的心情就放松下来,一个节接一个节,又是元宵节又是情人节的。转眼就到初春,颇有几个晴日。这一天下午三人去税务所出来,阚律师有事先走,剩下他两人要走老远才到停车场。路经一个商场门前广场,李天娇坐在一座大喷泉的池边俯身。她那双高跟皮鞋是新买的,脚弓分寸不对,人完全空着脚心走路,无所依傍,吃劲得很。淮平低声道:“行么,你?”李天娇懒得理他,索性脱了鞋子,着丝袜踩在地上。可是料峭三月的天气还是冷,一会脚就冰凉了。忽见淮平不知什么时候从商场里转出来,手里拿双运动鞋,往她手里一杵。李天娇厉害道:“你动不动脑子啊,你?我穿着一身正装,怎么可能穿运动鞋?!”淮平嘟了嘴,一声不吭,浑身僵住了。他似乎一心要讨好她,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女皇,可以随时冲他使性子。他拧着脖子的劲头又显出一个无辜孩子的神情。或者他少年时代就是这么一个角色,烙上了心理排序,长大了也改变不了,越想改变越改变不了。

她这么想着,看他的眼神就有了母性。趁着两人高兴,遂笑道“对了,一直想问你呢——你头发应该很黑的,好好的总戴个帽子干吗?”说着嘻嘻笑,一边支着耳朵很注意地听他的反应。她先感觉到了他的热,想他一定是不情愿说的。淮平果然笑道:“不为什么,就愿意。”而她这个人,正像所有偏执的女人,定要凡事求个究竟。“不为什么是为什么?”她娇嗔道:“要不摘下来看看啦,喜欢你不戴帽子的样子。”说着就伸手,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握住手腕子。他虽笑着看她她却一时疼得“哎呦”叫起来。他的手真有力量,看来他确实不想她碰他。

他们之间的沉默,使得喷泉池水的声响大了起来,哗啦哗啦的催促着他必须说点什么。他于是道:“天娇。”她道:“嗯?”回脸看他。她背后不知什么植物的枝蔓,繁复而扭结地伸展过来,在风里划了几道写意的线条,倒显出别样的情致。她想,如果他现在表白爱慕她别立刻回应他,也别马上拒绝他——是谁说的?一个好女人的标准就是有足够的力量拒绝男人进攻,也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他们撤退……这时一个扫地的老人过来,一边嘟囔道:“抬脚,姑娘。”她把穿着皮鞋的脚俏皮地抬一抬。有人叫她“姑娘”!这些话足以给她快乐。她于是在微笑间拢拢头发——或者,她还没太老,她还会有未来。她的笑来自心里。人的幸福的感受大概都是瞬间的吧。不想淮平道:“天娇,你有没有过心里的一些事,谁也不想说,就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想说?”她想了想,道:“没有。我的事都可以说,只可惜没有人听。他道:“那是因为你是女人。”她不懂他的话。反道:“你倒是有什么秘密?赶紧说出来痛快,别闷着发酵。”他倒笑了,道:“那我说了——比如我想睡100个女人,或者让她们像印度女奴一样成天端着奶和酒在太阳起落的时候喂我,或者站在一个山顶上看那些男人蚂蚁一样忙活有多可笑,或者让何乐这种人一辈子难受——我说这些你满意了吗?”李天娇瞪他一眼,说你这人怎么成天犯神经病净胡言乱语。

其实他的话语扑凑在嘴边却又隐身不见,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他的心,就像是森林最深处积满了落叶,一层覆盖了一层,它们已经腐朽、枯萎、粘连,经年累月,密不透风,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哪些是陈旧的,那些是新鲜的,哪些是最原初的自己……他又低头揉她的手腕子,缓缓说:“天娇,你这辈子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小时候他们在我头上撒尿,我也尿他们。可我哥比我脾气暴,看不下去就冲上来,被他们一板砖拍下去。他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是我欠他的。”说着沉默着哂笑,她也沉默着哂笑,而她心里要为他哭了,遂轻声道:“那后来呢。”“后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男人比着撒尿……我养过狗,知道它们成天抢骨头,发情,撒尿占地盘。男人跟它们有什么不同么?只不过美化了自己——把抢骨头叫挣钱,把发情叫恋爱,把占地盘叫当官创业……”她一时被逗得呵呵笑起来,道:“你怎么跟说单口相声一样。那又怎么样?大家不都这么过的?就你个别。”“我总觉得,还应该有点别的。”“别的是什么?”淮平不耐烦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哲学家,我怎么知道。”

她无话可说,遂把她的手,覆盖在他的大手上。他的手冷,她的手热。他也试探着反手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握手,开始时完全是因为冷,到后来就是因为异性激素的化学反应而产生的热,以及烫。几个喷泉一直在以各种花样喷水,又有西洋音乐传布,大概是“蓝色的多瑙河”、“春之声圆舞曲”之类。水花忽高忽低,忽放忽收,又一停一喷,或旋转摇摆,随着节奏,煞是好看。来来往往全是陌生人,人在音乐里有点像在纪录片里。他们两个呆呆地看着喷泉,看着行人,在下午薄而淡的阳光里,人也要变成植物人了。

淮平忽伸个懒腰,天真道:“啊哈,反正现在有钱了。有钱真好!”李天娇不理。淮平又道:“天娇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跟何乐一样坏?”“什么意思?”她瞥他一眼,挑高眉毛。她觉得淮平这人,真让人说不上!说话完全不着调,一会蹦出一句,深一句浅一句的,不知什么来由。“以前何乐黑我钱,又黑我女人。现在我不是也黑他钱,又黑他女人。”淮平只顾自己抒情,话出了口,似觉不妥。果然李天娇怒道:“你黑谁女人了?哪个女人被你黑了?你说清楚!”淮平讪笑道“哦,说错了说错了,是想黑没黑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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