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尼尔森与默多克律师事务所里一大早就充满了紧张气氛。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代表，一位妆容精致、举止干练却隐隐透出急切的女检察官，坐在他们对面。她提出了一项交易：用格罗托的有限豁免权，换取他指证爱尔兰毒品集团的核心成员。
马特安静地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看似专注地聆听，实则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位检察官身上——她过于平稳的心跳、措辞严谨却缺乏情感起伏的语调，以及在提及“爱尔兰毒品集团”时那一闪而过、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迟疑。
她在说谎。或者说，她的首要目标绝非她声称的那样。
就在检察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为他们委托人提供“全面保护”时，马特忽然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她：“恕我直言，女士。你们的保护方案，也包括应对‘惩罚者’吗？”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福吉和凯伦都惊讶地看向马特。
女检察官的呼吸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虽然她的表情控制得极好，但那一瞬间血液微微加速流动的声音，没能逃过马特的耳朵。“惩罚者？”她试图表现出恰当的困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默多克先生。这是一起毒品案件。”
“是吗？”马特微微侧头，仿佛在仔细倾听她的声音，“但我得到的消息是，惩罚者弗兰克·卡索同样在追杀格罗托先生，昨天晚上的混乱就是由此造成的，您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格罗托先生是我们的委托人？”他不顾检察官有些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而据我所知，惩罚者的目标，通常远不止毒品那么简单。你们地检办公室提供的保护，能覆盖到这种……‘额外’且极端的生命威胁吗？”
检察官沉默了，先前流畅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几分钟后，她带着一份未能达成协议的挫败感离开了。
门刚一关上，凯伦就迫不及待地问：“马特，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提到惩罚者？她明明是冲着毒品案来的……”
“她不是。”马特的声音很肯定，他转向两位同伴，“她的主要目标不是毒品，而是惩罚者。她想利用格罗托作为突破口，或者诱饵，来对付惩罚者。”
“你怎么知道？”凯伦依然困惑。
福吉却已经懂了般地靠进椅背，双手一摊：“他就是知道，这是超级律师的超能力之一。所以，”他看向马特，“我们现在怎么办？拒绝了DA，意味着我们得独自保住格罗托的小命，同时还得应付一个想用他钓大鱼的官方。”
马特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他给他们大致讲述了弗兰克·卡索成为惩罚者的悲惨过往——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如何在公园里被□□火并无情摧毁，而他又是如何从重伤中幸存，化身成为以暴制暴的复仇幽灵。他的信息来源，自然被归功于“夜魔侠”。
“……所以，□□火并可以解释惩罚者对贩毒帮派的清缴，但解释不了一个紧追不放的检察官，”马特总结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一个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我们尚未知晓的关键故事。”
凯伦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什么样的故事，才能把罪犯、检察官，一个失去一切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联系在一起呢？”
马特转向她，语气充满鼓励和信任。“凯伦，这个问题，可以由你来告诉我们。”
“我？”凯伦有些意外。
“是的，你。”马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你有发掘故事的非凡才华，凯伦。你能察觉到卷宗里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你会像一个最执着的侦探一样，坚持追问，直到找到答案。你很勇敢——昨晚的格罗托和惩罚者都可以作证；你也很感性，善于共情——这一屋子客户送来的感谢礼物和食物，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指了指角落里塞得满满的零食篮和手工饼干。“你想试试看吗？找出这个能把一切串联起来的故事。”
凯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先前的疑虑变成被信任的感动和接受挑战的兴奋。一种使命感在她心中升起，她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笑容：“当然！交给我吧！”
“好吧，好吧，”福吉见状，夸张地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我又被抛下了”的表情，“所以现在计划就是：马特在写他的监察委员会提案，凯伦挖掘那个能上头条的惊天大故事，而所有那些吵吵嚷嚷、催着要结果的委托人，就全都扔给我一个人了，对吗？”
凯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福吉，这正是你才华最能体现的地方——你是我们能留住客户的核心基石！”
马特也笑着，精准地指向办公室门上那块写着“尼尔森与默多克”的牌子，补充道：“而且，别忘了，你的名字在前面。”
福吉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两位默契的搭档，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说不过你们。但是，”他收起笑容，语气变得有些担忧，“凯伦查这些东西……会不会有危险？万一又碰上惩罚者行凶怎么办？”
马特的表情也恢复了严肃。“放心。‘夜魔侠’会盯着惩罚者的。”他保证道：“他不会有机会接近凯伦，也不会再伤害我们的委托人。”
马特下班后从律所直接回到公寓，福吉说的“监察委员会提案”已经耗费了他好几个晚上，今天也不能例外。一推开家门，熟悉的公寓气息中混入了一丝极不协调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与冷冽的金属味。他甚至无需集中注意力，那存在感过于鲜明的身影便已落入他的感官之中。艾丽卡·纳奇奥斯正慵懒地靠在他的沙发上，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手中把玩着他放在茶几上的一支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马特的声音平静，但握着盲杖的手指微微收紧，透露出警惕。他站在门口，如同一尊绷紧的雕塑，并未像往常一样放下公文包。
艾丽卡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她特有的、猫一般的狡黠与危险。“你不知道？”她故作惊讶地拖长了语调，仔细品味着他的反应，“哦？哈利没跟你提过我们在研讨会上的巧遇吗？”
一瞬间，马特仿佛回到法学院那些刺激又危险的夜晚，艾丽卡也是这样，带着诱惑又不容拒绝的笑容，拉着他翻过围墙，潜入他们本不该去的地方，体验规则之外的疯狂。她总是知道如何点燃他内心深处那簇不安分的火苗。
马特的肌肉瞬间不易察觉地绷紧了，肩线僵硬，声音沉了下去：“你去找他了？”
“你紧张了。”艾丽卡的声音带着一丝得逞的愉悦，她放下笔，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步步紧逼的声响，“看来那些小报也不全是胡说。你和他……真的有点什么。这可不太明智，马特。你不该让我，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你的……弱点。”她在他面前停下，距离近得充满侵略性。
“他不是我的弱点。”马特立刻反驳，但语气中的防御色彩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肩膀微微下沉。他意识到，激烈的反应正是她想要的饵。就像过去一样，她享受这种操控感，享受看他失控的边缘。“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不需要我，更不需要你来操心。”
“你信任他。”艾丽卡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调里那细微的变化，但依然继续追问，完全不掩饰语气里的锐利刺探，“唔……意外，这可比‘有点什么’严重多了。告诉我，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然而，马特没有再次被激怒。他反而侧过头，仿佛在倾听远处城市的声音，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笼罩了他。他心中的那团火，那曾经被艾丽卡点燃并引向危险刺激的不满足，如今被另一个人用同样甚至更甚的疯狂方式满足了。但哈利的不同在于，他从未让马特对自己产生疑虑，觉得自己是异样的。哈利接纳了他的全部——律师与恶魔，光明与阴影，并视若珍宝。这种彻底的包容，反而让马特第一次开始试着正视一个完整的自己，而不再想着将其中的一部分焚烧殆尽。
“艾丽卡，”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无奈的叹息，“你不能总是这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又突然出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理直气壮地问一大堆越界的问题。”他绕过她，走向厨房流理台，将公文包和盲杖放下，动作变得从容了些，仿佛在自家厨房里应对一个偶尔来访的、令人头痛的老朋友。
艾丽卡微微眯起眼，看着他背影里那份重新获得的镇定。她意识到，直接的撩拨和挑衅似乎失效了。她精心准备的剧本出现了偏差。她停顿了片刻，调整策略，声音里的戏谑收敛了些，转而用一种更务实、更接近“谈正事”的口吻说道：“好吧。”她摊了摊手，做出让步的姿态，“我这次来，主要是公事。我有委托找你。”
“谈委托，”马特语气平稳地指出，没有回头，而是打开水壶接水，仿佛真的在准备招待客人，“你应该预约，然后去我的事务所，在上班时间，和我的合伙人一起谈。”
“哦？谈‘夜魔’的委托吗？”艾丽卡试图再次将气氛拉回她熟悉的、充满暗示和危险的领域，语气重新变得玩味，“我不认为你愿意把那些事放在尼尔森和默多克的会议桌上公开讨论。”她再次试探，“哈利知道了吗？还是说……你一边信任他，一边却还保留着你那些可爱的小秘密？”
“我的‘小秘密’和他没关系，”马特转过身，靠在流理台上，双手抱臂。他的表情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疏离。他的世界里，熔炉的火仍在燃烧，但他不再质疑自己为何身在熔炉之中。哈利就在火旁，从未离开，甚至为他添上燃料，告诉他这火焰何其美丽。这种安稳感，是过去任何一段关系都未曾给予他的。“和你恐怕更没关系。”
艾丽卡彻底明白了。她今晚无法通过旧日的情愫或尖锐的挑衅来打动他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脸上那种猫捉老鼠般的轻松表情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直接、甚至带上一丝恳切的凝重。“我只是需要帮助，马特。”她说道，声音低沉了些，“我要去山崎制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父亲在那里的股份。但我发现，他们背地里在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我要查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马特叹了口气。我也猜到你肯定知道，但你不知道我知道，更不知道我连“你知道”这件事都一清二楚。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而彻底，没有任何犹豫：“我有正常的生活要过，艾丽卡。抱歉，这个委托，我不能接受。”
“正常生活？你成为‘夜魔侠’就证明你从未真正渴望过这个。”艾丽卡几乎要笑出声，但看到他脸上那毫无动摇的平静，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意识到，眼前的马特比她记忆中更加坚韧，也更难被看透。她换了一种方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的疑惑：“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山崎制药，手合会，他们勾结在一起，究竟在酝酿什么？”
我并不好奇，因为马上就会有一个天才科学家把你和山崎制药都查个底朝天了。马特再度叹了口气。
“好奇支付不了我的账单，也应付不了我的合伙人。”马特走向书桌，拿起一叠厚重的盲文文件，用最日常的动作下了逐客令，“抱歉，艾丽卡，我还有一堆文件要处理。你的委托，恕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