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寒雨裹挟着刺骨的湿气,将整个苏府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之中。
然而,这死寂很快被一阵突兀而喧嚣的鼓乐声震得粉碎。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仿佛不是来迎亲,而是来索命。
偏僻的西跨院里,苏晚晚倚着斑驳的门框,嫁衣如一团燃烧的烈火,将她瘦削的身影裹挟其中。
她微微抬起右手,掌心那道用自己鲜血写就的“愿嫁”书,血迹尚未完全干透,摸上去仍有些许黏腻的触感,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丫鬟小桃端着一套素白的中衣,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都在打颤:“小姐……柳嬷嬷派人传话,说……说替嫁之人,不配穿正红,只能着素衣上轿,以免冲撞了贵人。”
那话语里的“贵人”,指的是她即将要嫁的靖安侯府少主,谢景行。
一个传闻中暴戾嗜杀、喜怒无常,甚至亲手虐杀了前两任未婚妻的活阎王。
苏晚晚的目光从自己血红的袖口移开,落在那套惨白的素衣上,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把夺过那套中衣。
只听“刺啦”一声,上好的绸缎在她手中应声而裂,被她毫不留情地撕成了两半,像两片破败的招魂幡,被她狠狠掷在泥水地上。
“回去告诉柳嬷嬷,”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我苏晚晚今日身上穿的,是圣上赐婚、明媒正娶的安国侯府嫁衣!不是你们主仆施舍的裹尸布!我要穿红,谁敢拦我,就先问问自己有几条命够靖安侯府迁怒!”
她目光如刀,猛地扫向院门外那片影影绰绰的阴影处。
那里,负责监视的柳嬷嬷身形一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喉咙里准备好的呵斥话语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昨夜血书立誓的事情,早已在下人堆里传得沸沸扬扬。
这个平日里任人欺凌、沉默寡言的庶女,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行事乖张狠戾,谁也摸不透她下一步究竟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在“疯庶女”和“疯侯爷”之间,下人们果断选择了明哲保身。
小桃被自家小姐这番举动吓得面无人色,却也从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意。
她看着苏晚晚决然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簇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火苗。
苏晚晚转身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径直走到床脚,从一只破旧的木箱最底层,翻出一件用布小心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已经锈迹斑斑的铜勺。
勺柄上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晚”字,那是她幼时被生母偷偷教导厨艺时,央求铁匠打的,后来生母病逝,她因“不务正业”被嫡母罚跪祠堂,这是她拼死藏下的唯一念想。
冰凉的指尖细细摩挲着粗糙的勺面,一幕幕被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一道早已烂熟于心的食谱,在脑海中变得清晰无比——《糖心卤蛋·古法秘制》。
慢火浸卤十二个时辰,直至蛋白柔韧如绸,蛋黄流心似蜜,香气醇厚,最是能安抚焦躁心神。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诡异:“既然要嫁给一个传闻中的‘暴戾疯批’,不如,先送他一份‘定心礼’。”
说做就做。
她找出昨夜磨墨剩下的一小块红糖,从墙角旮旯里翻出一小撮干瘪的八角,又软硬兼施,逼着小桃从早已对她关上大门的厨房里,偷来两个鸡蛋和一小勺珍贵的酱油。
院里的灶台早就被嫡母命人砸毁,她便寻来一个废弃的炭盆,架上一口豁了口的小锅,锅里垫上几片碎瓦防止糊底。
炭火微弱,时不时被飘进来的雨丝打得“滋滋”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苏晚晚却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蹲在炭盆前,以命守火,寸步不离。
她用那支锈迹斑斑的铜勺,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锅里颜色越来越深的卤汁,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手中熬制的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她全部的希望与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