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当两只裹着诱人深褐色泽的卤蛋出锅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混合了酱香、焦糖香和香料的复合芬芳,霸道地穿透了湿冷的雨幕,引得守在院门口的几个粗使婆子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喉头滚动。
苏晚晚小心地用一张红纸将两颗尚有余温的卤蛋包好,郑重地塞进宽大的袖笼中。
她望着门外喧嚣的鼓乐声,冷笑道:“都说靖安侯少主最恨繁文缛节,厌恶一切虚礼。那好,这合卺酒我不送,就送他两颗滚烫的‘心’——我倒要看看,他吃,还是不吃。”
小桃满脸忧色,声音都在发颤:“小姐,这太冒险了!万一他真如传闻那般嗜杀成性,您送吃食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若是饭菜里有半点不合意,或是他疑心有毒……”
“若他真疯,见我一个替嫁新娘不卑不亢,还敢送上吃食,只会觉得被挑衅,怒火更盛。”苏晚晚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可若他……不是真疯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这两颗蛋,就是我与他定下的第一道‘契约菜’。”
话音刚落,迎亲的队伍已至门前,花轿稳稳停下。
嫡姐苏婉柔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盛装而出,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妃色长裙,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
她扶着丫鬟的手,走到苏晚晚面前,柔声轻叹:“妹妹,苦了你了。此番替姐姐受过,这份恩情,姐姐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于你。”
苏晚晚缓缓抬眸,目光清冷,直直地刺入苏婉柔的眼底,清晰地捕捉到她那抹一闪而逝的得意与轻蔑。
她忽然笑了,扬起宽大的红袖,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袖中一颗糖心蛋闪电般地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苏婉柔伸出的掌心。
“姐姐既如此仁善,心疼妹妹,那这颗‘心’,便赠予姐姐,为你压惊吧。”
苏婉柔猝不及防,温热的鸡蛋稳稳落在手里,黏腻香甜的卤汁瞬间染了她保养得宜的白皙指尖。
她脸色一僵,几乎要立刻将这东西甩掉,但当着众人的面,只能强撑着笑容:“多谢……妹妹有心了。”
可就在她指尖触到那温润弹滑的蛋壳,鼻尖嗅到那股醇厚而奇异的香气时,心口竟莫名地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感瞬间包裹了她。
这味道……正是她昨夜噩梦连连、心神不宁时,在梦中闻到的那股安神之味!
她猛然抬头,想要再看清苏晚晚的神情,可苏晚晚却已转身,在喜婆的搀扶下,一步踏上了花轿。
厚重的红盖头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只留给苏婉柔一个意味深长的,微微上扬的唇角。
花轿起行,雨势不知何时竟渐渐停了。
苏婉柔攥着那颗最终没舍得丢掉的糖心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黏腻的卤汁仿佛烙铁一般烫着她的皮肤。
她本以为苏晚晚只是个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蠢物,可从昨夜的血书,到今晨的送蛋,每一步都透着诡异的反常,竟让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而摇晃的轿中,苏晚晚正摩挲着袖中剩下的最后一颗蛋,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唯一的温度。
她在盖头下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谢景行,你若是真疯,我便用这勺这锅,将你砸醒;你若是装疯……那咱们,就一起将这场戏,演到底。”
轿身猛地一沉,随即平稳落地。
旅程结束,真正的考验开始。
轿帘外,那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不知何时已变得稀稀拉拉,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敷衍。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喧嚣中透着死一般的寂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靖安侯府到了。
那传说中门前石狮都被鲜血染红的修罗场,此刻正无声地等待着它的新一任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