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仓的横梁“咔嚓”一声断了,火星溅在谢青禾的发间,烫得她猛地一缩颈。火油虽被净染水浇灭大半,却有半堆桑枝燃了起来,浓烟裹着焦糊味扑过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她手里的混纺金线还在锁眼里转,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的线身被火烤得发烫,却仍韧得像根钢条——这是谢青砚当年为防盐商抢染坊,特意编的“救命线”,此刻正锯着西仓最里层的铜锁,锁芯里的“左七罐”近在咫尺。
“青禾姐!快!”阿芸的声音从烟雾里钻出来,带着哭腔,“暗探又杀回来了!”她手里的陶瓮倒在地上,剩下的净染水泼在火上,“滋啦”一声腾起白雾,刚好挡住暗探的视线。
谢青禾咬着牙猛地一拽,金线“啪”地绷直,铜锁应声而开。仓库最深处的陶罐堆得像座小山,左七罐的封泥上盖着盐商的私印,与林淮山旧账本上的印鉴分毫不差。她抱起最上面的罐,里面的账册抄本被桑枝灰衬得发白,“三月私分漕运银五十两”的字迹在火光里泛着刺目的红。
“搬!往密道走!”张婶的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和小桃正合力托着个大罐,罐底的火油顺着指缝流下来,烫得小桃直哆嗦,却死死攥着不放——里面是盐商与地方官勾结的密信,是林都头从陶罐夹层里摸出来的。
林都头带着纤夫们在仓库门口挡着,扁担舞得像面墙,把冲进来的暗探打得东倒西歪。“往这边!”他往墙角的排水沟指,那里的石板已被撬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密道通漕运局的水井,快!”
谢青禾抱着账册罐往密道钻,浓烟灌进喉咙,呛得她直咳嗽。密道里又矮又窄,只能猫着腰走,罐沿撞在石壁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敲催命鼓。身后传来周掌柜的吼声:“往死里追!谁夺回账本,赏五十两!”
“青禾姐,你看!”阿芸突然停住脚,指着洞壁的凿痕——是谢青砚小时候刻的小雀,翅尖往左转了半分,“爹说过,见雀左转,就是岔路!”她往左边的洞口摸,果然摸到块松动的石板,掀开时露出条更窄的通道,“这是去林府的密道!”
谢青禾刚要钻进去,就听见身后的密道里传来打斗声,是林都头他们被暗探缠住了。“你们先走!”她把账册罐往阿芸怀里塞,“把这个交给林老爷,让他连夜送江南!”自己则抓起块石头,转身往回冲——她不能让林都头他们白死。
冲回仓库门口时,林都头的扁担已被暗探的刀劈成两半,他捂着流血的胳膊,却仍用身体挡着密道口。“丫头快走!”他往谢青禾手里塞了把钥匙,“水井的暗门钥匙,账本藏井里最安全!”
谢青禾往他手里塞了包止血粉,转身往水井跑。火已经烧到了仓库的梁,“噼啪”作响的木柴砸在地上,扬起的火星像群乱飞的萤火虫。她刚跑到水井边,就被个暗探抓住了胳膊,那人的刀往她怀里捅——想抢账册罐。
“放开她!”小桃突然从旁边扑过来,手里的混纺金线往暗探的手腕上缠,三股金线死死勒住他的筋,疼得暗探惨叫一声,刀“哐当”掉在地上。小桃的胳膊被火燎了片皮,却拽着谢青禾往井边拖:“快!把罐扔下去!”
谢青禾撬开井盖,账册罐刚要往下放,就看见周掌柜举着火把冲过来,嘴里喊着“烧了这贱货!”。她猛地把罐扔进井里,自己则和小桃往密道滚,火把擦着她们的头皮飞过,落在井边的柴堆上,“腾”地燃起大火,刚好挡住暗探的路。
钻进林府密道时,两人的衣服都被火星燎了洞。谢青禾摸着小桃胳膊上的燎泡,眼泪掉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小桃龇牙咧嘴,却笑了:“没事……账册保住了就好。”她往密道深处指,“阿芸和张婶肯定在林府等着呢。”
林府的地窖里,油灯晃得人影忽大忽小。阿芸正往陶罐上裹桑皮纸,防止账册被水浸坏。见谢青禾和小桃进来,她扑上去抱住她们,眼泪把账本抄本洇了个角:“我还以为……”
“以为我们回不来了?”谢青禾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大家熏黑的脸,“青砚哥说过,混纺金线缠三圈,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咱们这么多人缠在一起,盐商那点能耐,算什么?”
林淮山往她们手里塞了碗热姜汤,姜味混着药味,辣得人直吸气。“周掌柜已经带着暗探撤了,”他往井的方向望,那里的火光已经暗下去,“火被漕运的水龙车浇灭了,账册在井里安全得很。”
张婶摸着井里捞上来的账册罐,罐口的桑枝灰被水泡成了泥,却刚好护住里面的纸页。“这些账本,够盐商喝一壶了。”她往账册上撒了把草木灰,吸干上面的水,“明儿让林都头派亲信,把真账册送到江南御史船上,抄本留着应付盐商。”
天快亮时,林府的下人来报,说盐商正在码头张贴告示,说“西仓失火是绣娘私藏禁染材引发的,已抓获主犯数名”,还画了谢青禾和张婶的画像,悬赏五十两捉拿。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谢青禾往画像上的脸划了划,“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怕了。”她往阿芸手里塞了块染着淡赤金的布角,“去告诉林都头,让他把抄本‘不小心’落在暗探能找到的地方,让盐商以为我们只来得及抄副本,放松警惕。”
阿芸走后,地窖里只剩下油灯的“噼啪”声。谢青禾望着账册上的朱砂印,突然想起谢青砚说的“西仓的陶罐,藏着临川一半的秘密”。现在看来,何止一半——这里藏着的,是无数百姓的血汗,是被盐商吞掉的公道,是像她爹、像小桃爹那样,被碾碎却没低头的骨头。
晨光从地窖的气窗漏进来,照在账册的残页上,“漕运银”三个字在光里渐渐清晰。张婶往火里扔了张盐商的告示,纸页蜷成焦黑的团,像条死去的蛇。“等着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等江南的文书一到,这些账册就会变成斩盐商的刀。”
谢青禾往井里望,水面上还漂着些桑枝灰,是从账册罐上冲下来的。她知道,那些藏在陶罐里的真相,那些被火烤、被水淹却没毁掉的证据,就像这桑枝灰里的种子,只要有口气,就总能生根发芽,长成能遮天蔽日的林,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全挡在外面。
码头的雾气散了时,周掌柜果然在货栈的草堆里找到了账册抄本,得意洋洋地报给盐商。盐商看着抄本上模糊的字迹,信了大半,却仍没放松警惕,让暗探继续盯着林府和染坊。他不知道,真正的账册此刻正躺在漕运船的夹层里,被桑芽和淡赤金线层层裹着,顺着水流往江南去,像条游向黎明的鱼。
地窖的油灯亮到正午,谢青禾把抄本上的关键页用淡赤金染液描了遍,让字迹更清晰。小桃的胳膊上敷了新的药膏,正帮着往账册里夹桑芽——青禾姐说,桑芽的涩味能防虫蛀。张婶则在缝个新的布包,准备把抄本“送”给暗探,布角绣着半只雀,翅尖故意绣错了方向。
谢青禾望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地窖里的霉味里,竟透着股甜香,像刚染好的淡赤金线,初闻是苦的,细品却有股韧劲儿。她往窗外望,林府的桑树枝桠在风里晃,像无数只举着的手,托着那些没被火烧掉的希望,往有光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