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商府的紫檀木桌被拍得“哐当”响,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杯沿,在描金账册上洇出片浅绿。盐商捏着暗探送来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上“漕运御史暗访,西仓账册疑失”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
“废物!一群废物!”他把纸条往火盆里扔,火苗窜起时,映出他扭曲的脸,“连个仓库都看不住,留着你们有何用?”站在底下的周掌柜和王启年大气不敢出,靴底的泥渍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他们刚从码头回来,西仓的铜锁被撬,左七罐的账册不翼而飞,只剩下满地散落的桑枝灰。
“大人息怒。”王启年往前凑了半步,折扇在掌心转得飞快,“账册虽丢,但银锭还在,只要烧了西仓,伪造成意外失火,就算御史查到,也没实物佐证。”他往周掌柜使了个眼色,“周掌柜带的人已备好了火油,今夜三更动手,神不知鬼不觉。”
盐商的三角眼亮了亮,往地上啐了口:“烧!连带着那些藏银的陶罐一起烧!我看谁还能查出什么!”他往墙上的《临川漕运图》指,图上西仓的位置被朱砂圈得刺眼,“记住,只烧西仓,别惊动其他货栈,免得引官差来。”
周掌柜点头如捣蒜,袖管里的火折子硌得慌——那是从昌记染坊取的“速燃火绒”,混了硝石,一点就着。他刚要退下,盐商又喊住他:“让暗探盯紧林府和那个染坊的丫头,别让他们坏了好事。”
暮色降临时,周掌柜带着十几个暗探,推着三车“空木箱”往码头走。箱子里装的不是银锭,而是浸透火油的棉絮,盖着层桑枝灰,看着像刚从西仓清出的废料。路过桑树林时,他往树后瞥了眼,两个穿皂衣的人影正蹲在那里,是盐商派来监视他的,嘴角的冷笑在暮色里泛着寒光。
阿春正蹲在码头的石阶下拾桑芽,竹篮里的芽子已经堆了半筐。她爹曾说,西仓的墙角有种“晚桑”,芽尖带点紫,染线最显色。刚靠近西仓后墙,就闻到股刺鼻的油味,混着桑枝灰的涩,是昌记染坊特有的“速燃火绒”气味——谢青禾教过,这味浓时,必是要放火。
她往仓库的窗缝里瞄,十几个黑影正往陶罐堆上泼油,火油顺着砖缝流出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暗探手里的火把,像条发光的蛇。阿春的心猛地揪紧,指尖攥着刚拾的晚桑芽,芽尖的紫刺得人眼睛疼。
“快走!”个暗探往她这边踢了块石头,“小叫花子,别在这儿碍事!”阿春赶紧往桑树林钻,篮子里的桑芽撒了一地,却顾不上捡——她得赶紧报信,不然西仓的账册抄本和那些藏银的证据,全要化成灰。
跑过漕运局时,看见林都头正带着纤夫们卸货,她往地上摆了三长两短的桑枝——是“西仓有险”的暗号。林都头的目光扫过桑枝,不动声色地往她手里塞了个哨子:“往染坊跑,吹三声,有人接应。”
阿春攥着哨子往染坊冲,码头的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藏在怀里的淡赤金线轴——是谢青禾给的“紧急信号”,线轴转三圈,就是“火油已备”。路过官营绣坊时,看见张婶正带着绣娘们收工,她往墙根扔了个桑蚕茧,茧壳上画着团火,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染坊跑。
染坊的柴门虚掩着,谢青禾正往染缸里倒桑枝汁。听见三声急促的哨响,赶紧往门外迎,阿春撞进她怀里时,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把线轴往她手里塞,转了三圈。
“火油?”谢青禾的手一抖,染液溅了满袖,“他们要烧西仓?”
阿春点着头,指缝里还夹着片带油的桑叶:“刚……刚泼了好多,说三更动手。”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竹篮里的晚桑芽撒了一地,紫尖在暮色里闪得像滴血。
谢青砚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光映着墙上的西仓地图:“阿芸,去林府报信,让林老爷带家丁去西仓后巷,那里有条排水沟,能绕到仓库后面;我去官营绣坊找张婶,让她们带‘净染水’来——草木灰混桑枝汁,能灭火油。”她往阿春手里塞了块干粮,“你去码头通知林都头,让他三更前把漕运的水龙车备好,守在西仓外的水井旁。”
阿芸刚要走,张婶带着小桃和几个绣娘闯进来,每人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飘出草木灰的涩味。“刚捡着你的茧子,就知道出事了。”张婶往谢青禾手里塞了张布片,上面用腹语绣藏着“暗探换岗在二更半”,“我们带了十瓮净染水,够用了。”
小桃往染坊的梁上指,那里挂着卷混纺金线,是谢青砚编的那副:“青禾姐,用这个锯锁最快,我试过,三股缠在一起,能锯开黄铜。”她的胳膊还缠着布,是上次救险时被划伤的,却攥着金线的手劲格外大。
二更半的梆子敲过时,各方人马悄悄往西仓聚拢。林淮山带着家丁守在后巷,手里的拐杖磨得发亮,里面藏着把短刀;林都头的水龙车藏在货栈后面,纤夫们握着摇柄,手心沁出的汗滴在车轴上,发出“吱呀”的响;张婶和绣娘们蹲在排水沟里,陶瓮的净染水晃得“哗啦”响,草木灰在水里沉成细细的沙。
谢青禾和阿芸趴在西仓的墙头上,看着暗探们在仓库前摆了堆干柴,周掌柜正举着火折子,在月光下笑得像个鬼。“还有一刻钟。”谢青禾往墙外扔了块石头,打在货栈的木板上,发出“咚”的闷响——是给林都头的信号。
周掌柜的火折子刚要碰到干柴,突然听见货栈方向传来喧哗,是林都头故意让纤夫们“争工钱”吵起来。“废物!”他骂了句,让两个暗探去看看,自己举着火折子往前凑了凑。
就在这时,排水沟里的张婶突然喊了声“泼!”,十瓮净染水顺着砖缝泼进仓库,火油遇着草木灰,立刻泛起白泡,烧不起来了。周掌柜气得哇哇叫,刚要下令抓人,西仓的铜锁“咔嗒”响了声,谢青禾和阿芸用混纺金线锯开了锁,钻进仓库。
“快搬陶罐!”谢青禾往家丁手里塞了把短刀,“左七罐的账册抄本和银锭,全搬到水龙车那里!”林淮山的拐杖往罐口一撬,银锭滚出来,在月光下闪得刺眼,他突然红了眼眶——这些银子,本该是百姓的活命钱,却被盐商藏在这种地方。
暗探们反应过来时,仓库里的陶罐已被搬空了大半。周掌柜举着火折子往仓库冲,却被林都头的水龙车喷了满脸水,净染水混着泥水淌下来,活像只落汤鸡。“抓住他们!别让账册跑了!”他的吼声在码头回荡,却被纤夫们的号子声盖过。
谢青禾抱着最后一罐账册抄本钻出仓库时,看见阿春举着根桑枝站在墙头上,枝桠摆着两长三短——是“安全”的暗号。她往阿春的方向笑了笑,突然想起谢青砚说的“桑枝虽软,缠在一起能勒断硬木”,此刻看着眼前这些人,有纤夫,有绣娘,有家丁,还有像阿春这样的孩子,突然觉得这话一点不假。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西仓的火终于没能烧起来。暗探们被打得落花流水,周掌柜被林都头的水龙车喷得瘫在地上,嘴里还在骂“你们这些贱民”。谢青禾望着堆在漕运局的陶罐和账册,突然往张婶手里塞了块染着淡赤金的布角:“你瞧,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就没有烧不掉的黑暗。”
张婶摸着布角的纹路,往码头的方向望,晨雾正从水面升起,像层薄纱,遮不住那些藏在银锭和账册里的真相。她知道,今夜的西仓没被烧掉,盐商的最后一点指望,也跟着那些没燃起来的火油,彻底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