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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鱼王凫子(3)(1 / 1)

 第22章 鱼王凫子(3) 看看太阳快正南了,该回家了,一个个孩子被水泡得眼睛通红,嘴唇乌紫,惨白的手掌、手指肚一按一个坑。出水后拍打掉吸在身上的黑蛐蜷一样的蚂鳖、两头小中间粗暗黄色的蚂蟥,手里提着用柳枝或细芦苇穿腮的一串小鱼。这时凫子又一个猛子扎进窝子心,半天不出来。鱼这东西,当它在泥窝水草、河床上休息时,并不轻易游动。人的手摸到它,它还认为是别的鱼碰到它呢。在稍浅的、水有些浑的地方,凫子就用手摸。凫子在窝子深处的清水里能睁得开眼,要是小鱼,凫子就放过它,要是大鱼,凫子会迅速把它的腮抠住。水里的鱼“斤鱼斗力”,不过,要是把它的腮抠住了,它就失去了气力,逃脱不了。岸上的孩子等得心焦了,这时,水面响起“哗”的一声,凫子一只手抠住一只大鲤鱼的腮,嘴里还咬着一条尺把长的草鱼,踩着水向岸边游。

黄河滩上有时一年会收某种庄稼,就是庄稼人并没有对某种庄稼给予特殊的照顾,但这种庄稼却长得出奇的好、出奇的丰收。黄河滩上会收某种庄稼,黄河故道里也会过某种鱼。就像大家不知道哪年收哪种庄稼一样,过的鱼是哪个种类也不一定。过蚂虾时,随便在啥地方下个筛子、箩筐伸到水里,端上来滤去水就是半下子,长长短短的蚂虾舞着须子乱动;过鲤鱼、鲶鱼、草鱼、混子、火头之类的鱼时,站在水里鱼都往你的腿上碰;过黄鳝、泥鳅时,水面下滑腻腻的让胆小的人轻易不敢下水。过老鳖、螃蟹时,因黄河故道很少有人吃这两种物件,也就没有多少人下水去逮,只不过提着灯笼在岸上看,看老鳖成群结队地划着短桨往前游,看螃蟹举着两只大螯吐着白色的泡沫横着走,“唰唰”有声……无论过哪种鱼,都是一夜之间的事儿,第二天睡醒了再去想好事,那是黄花菜都凉了。逮鱼人都盼着过鱼,但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过鱼。凫子知道,凫子会在天挨黑喝汤时眯着眼轻描淡写地说,今儿黑来大河里要过啥啥鱼。初时,谁都不信,嘴一撇:“嘁!你个小屁孩说过啥鱼就过啥鱼了?”但夜里真的过了像凫子说的那种鱼。第二次凫子开始装神弄鬼,盘着腿坐在庄头石磨上,左手抱怀,右手拇指快速地掐着另外四个指头,嘴里嘟嘟囔囔,一群人围着他看。过了好一会儿,凫子“腾”地跳起来,两只眼睛亮亮的,喊一声今儿黑来过啥啥鱼。拔腿就往大河跑。听完凫子的话,一群人都喊着,带动半个庄子的人拿着各种逮鱼、装鱼的家伙跟着凫子去大河,个个满载而归。夜里回家后,他娘问他:“大水,真的会算过啥鱼?”凫子咧嘴一笑:“娘,我哪会算!我是看出来的。我是跟他们闹着玩的。”他娘说:“往后可不能这样玩啦!知道过啥鱼了就给大家好好说,不要跳大神似的哄人。要是庄上的人都把你当成神汉子,长大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说得凫子嘿嘿直笑。从这以后,故道里再过鱼时,凫子只是说今儿黑来可能要过啥鱼。再没有人和他戗着了,因为凫子是鱼神、鱼王,跟着凫子走,看鱼欢死狗。关于鱼的事,凫子从来都是一说一个准。

凫子的鱼始终都是鲜的,他逮的鱼往往还没来得及走到集上,在半路上就被人捷足先登了。要是没有日本鬼子进入黄河故道,凫子也只是一个识水性也识鱼性的民间奇人而已,过着平静而又有点传奇的安生日子。鬼子来了,凫子的命运也改变了。

日本鬼子来的第三年汛期时,扫荡扫到了黄河滩,受维持会的人撺掇,鬼子让凫子逮鱼给他们吃。凫子跟着他们走到庄子当央的大坑边,蹲在水边用手拍着水面,时轻时重,时快时慢,时长时短。等凫子下网时,逮上来的都是小不丁点的又丑又瘦的鱼秧子。鬼子的鼻子都气歪了,回头吹着小胡子瞪那个维持会的人,维持会的人忙上前,让翻译对着鬼子“咿哩哇啦”说了一通日本话,鬼子就端着枪押着凫子去黄河窝子逮大的。

只不过,凫子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回家。凫子他爹和全庄子的人到窝子里找了又找,捞了又捞,啥也没见着。凫子爹娘伤心地说,凫子要么被鬼子砍死了,要么在给鬼子摸鱼的时候被淹死了。就在凫子爹娘伤心欲绝时,河套里的黄河窝子出了奇事。

鬼子知道了黄河故道的窝子水清、鱼多,还有成片成片的藕叶、莲蓬花。一个麻鸪油吃香嘴了,便常常有成队的鬼子借故道扫荡之机在这里洗澡,掐藕叶、摘莲蓬花,还用大枪逼着人帮他们逮鱼。为不沾是非,附近庄户人最喜欢去的窝子,再没有谁想去了。即使正在距窝子不远处干农活,看到鬼子来了,也都惹不起躲得起,或跑得远远的,或蹲在庄稼棵子里。一个好好的窝子被鬼子狗撒尿般占住了,窝子里成了啥样子?只有被鬼子强迫去逮鱼的人知道。

庄上被强迫给鬼子逮鱼的人闷声闷气地对大家说:“藕叶很多都被扯碎了,鬼子刚开始掐藕叶时被藕莛上的毛刺扎了手,气得把浅水处的藕叶莲蓬花全都用刀砍了,一个好好的窝子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说得大家直生气。他还告诉大家另一件事儿,又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了一阵。说是鬼子在窝子里洗澡时,不知哪个鬼子摸到一只大老鳖抱上了岸。鬼子不知道老鳖的厉害,一个个争着用手翻老鳖的硬壳,拽扯老鳖回缩的脚爪。老鳖因害怕头缩进壳里,任他们摆弄。后来他们开始把老鳖踢来踢去,扔来扔去,把老鳖惹恼了。当一个鬼子想把它抓起来再扔时,它伸出头来一口咬住了鬼子的手指头,疼得鬼子满嘴的鬼话,说的啥,他也听不懂。老鳖咬住鬼子不松口,他提着老鳖像提着一个大大的、一面灰一面白的啥好玩的玩意儿。一群鬼子围着他转,在地上摔,狠砸老鳖的硬壳——谁也没有办法让老鳖松口。维持会的人对翻译说:“听说老鳖听见驴叫才会松口!”可翻译跑出芦苇丛上岸后四处看,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毛驴了。鬼子手指上的血“滴答滴答”地淌了出来,老鳖嘴里有了腥味,咬得更紧了,鬼子嗥得没有人腔。翻译便让维持会的人学驴叫,被请君入瓮的维持会的家伙无奈之下,只好扯着脖子:“呜啊——呜啊——”地学驴叫。不知是维持会的人学得不像,还是老鳖知道是哄它的,坚决不松口。无奈之下,鬼子只好用刀把老鳖的头割了下来,但和身子已经分开的老鳖嘴还是掰不开,老鳖头弄不下来。一群鬼子只好快速草草整队回据点,被老鳖咬住的鬼子让别人扛着枪,自己一只手捧宝贝似的捧着另一只手,手指头上还吊着个老鳖头。

大家都笑出了眼泪,心里也在想,不知是不是凫子以前放过的那只大老鳖,说不定就是那只老鳖来给凫子报仇的呢。笑过想过之后心都痛着,也只能叹口气,对这帮有刀有枪不吃粮食的外国矮锉杂种能有啥办法呢?想到窝子,也就想到凫子,那是一个多能的孩子啊!竟然活活地被日本人杀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再深的水也是淹不死凫子的。

鬼子去大窝子作恶,一次两次没啥,时间一长,玍古事儿就出来了。

鬼子发现,他们好几次来大窝子,上岸时人数总是不足,总有一两套衣服、一两杆大枪没了主儿。鬼子四下搜索,也找不到人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儿让维持会的人也没法解释。维持会的人找来附近庄子的保长,把他带到鬼子面前。保长一脸神秘地对鬼子说:“皇军不知道吧?这窝子里有水怪。住在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见过。那水怪身子像牛一样大,头像个大箢子,嘴一张小簸箕似的,夜里出来时,两个眼像两个红灯笼。你看,窝子里苇子长得多,草长得旺,藕也多,鱼也多,就是很荒,没有人气,那都是因为平常谁都不敢去那里。”鬼子虽然不信,但却觉得士兵失踪得有些古怪。但狗改不了吃屎,再加上窝子对他们的诱惑力太大,他们还来洗澡,还来逮鱼,当然,还会有鬼子不时被“水怪”吃到肚子里。鬼子有些气恼,也有些恐惧,便派了二十个人的扫荡队前来探个究竟,同时还让五十个伪军封锁大窝子四周芦苇丛外围,负责警戒。

二十个鬼子穿过芦苇丛的缺口来到大窝子边,把三八式大枪架在草地上,脱得浑身上下无条线儿握着战刀或刺刀慢慢下了水,一直到水淹胸口窝时,也没探到“水怪”的影子。他们放松下来,开始砍苇子和藕莛,“嚓嚓”声中,指头粗的苇子应声而倒,锅拍大的藕叶应声而落。就在这时,突然从对面的藕叶丛中“唰”的一声飞出一只黑乎乎的不大的团蛋儿。鬼子还以为是他们惊飞的水鸟呢,抬头看着它,“咿哩哇啦”地乱叫,咦?这只中国水鸟怎么没有翅膀呢?鬼子疑疑惑惑地互相看着。就在“水鸟”下落距水面三尺左右的距离时,“轰!”的一声爆炸了,几个鬼子被弹片击中脑袋,惨叫几声后,一个个横尸水面,水面被脏血染红了。鬼子们做梦也不会知道,那是一颗他们日本人制造的最新式手雷。

游击队!剩下的鬼子转身“泼剌、泼剌”光着腚往岸上跑。冲上岸后,顾不得穿衣服,先后摸枪,“乒乒乓乓”向窝子里射击。其实他们开枪也是白开。鬼子的三八大盖算是穿透力较强的枪了,射出的子弹也只是初入水时尚有杀伤力,子弹到水下一米左右,就会因水的阻力而飘飘摇摇如同一只小鱼儿。水性好的人潜伏在水深处,半根毫毛也伤不着,高兴时还会伸手接住子弹头。

窝子里枪响了,封锁在外围担负警戒任务的伪军以为里面的皇军和游击队接上了火。一个个缩着脑袋、心跳如鼓,沟沟汊汊被苇子绊着一步趠不过四指地往里走,枪口对准窝子。里面的枪声密如爆豆,伪军透过随风摆动的芦苇棵子,好容易才看见窝子边一群光着身子的人端着大枪朝窝子射击,以为是游击队在打寻找“水怪”的皇军。在他们眼里,皇军一直是军纪严明的,天再热,也是鞋是鞋帽是帽的,绝不可能一丝不挂地打仗,能这样不要脸的打仗的,肯定不是啥好东西。伪军们在芦苇丛中半蹲半跪“哗啦哗啦”地拉动枪栓,眯着眼瞄着白皮光板猪一样的东西扣动了扳机。

芦苇棵子中枪一响,窝子边草地上的鬼子以为芦苇丛里也埋伏有游击队,一半人转身趴在地上朝芦苇丛里射击,“嘎勾!嘎勾!”枪声响成一团。这时从藕叶如盖的莲蓬花丛里又接连飞出两颗手雷。窝子里外一起开火,二十多个鬼子倒下了大半。直到趴在地上的绝望而又疯狂的鬼子红着眼喊出“嘎叽哏”时,伪军们才知道瞄错了敌人开错了枪。只是此时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各损大半。

鬼子一边朝芦苇丛大骂“叭嘎”不止,一边把活着的胆战心惊的伪军的脸个个扇成了紫茄子。日本鬼子气得吹猪的似的让伪军们下水打捞尸体,伪军们一个个脸苛戚得蛋皮似的,但又不敢不去。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下了水,嘴里不住念叨:“‘水怪’呀,你是中国的‘水怪’。中国‘水怪’可不要吃中国人啊!”就在他们在齐肩深的水里抓住一具尸体扯着腿胆战心惊地往外拖时,又有一颗手雷飞出,炸死了好几个伪军。其余的伪军撒开拖尸体的手转身朝岸上划,有的被水草绊住了脚,还以为是“水怪”抓住他的脚脖子要吃他,吓得脸色惨白,四肢无力,“咕嘟咕嘟”几口水就呛晕了,张开手瞎扑腾几下便沉了下去。鬼子无奈,只好抬着岸上的尸体撤走。

第二天,来了更多的鬼子,抬着强征来的几条小船押着小船的主人来到窝子里。水鸟在芦苇丛里“呢喃吱喳”,水面如镜,如果不是芦苇丛里和草地上有枪战留下来的弹壳,谁也不认为窝子里外昨天死了一群人。鬼子把岸边的芦苇全部砍倒,又逼着人划船把窝子里的藕叶、莲蓬花都砍净,接着把几捆长柄手榴弹扔进窝子中央,把窝子里的水炸成冲天水柱,只不过连“水怪”的一根毛也没见着。

日本人对黄河窝子既怕得要死,又恨得要命。可是又说不清是他们惹了水怪,使水怪用神秘力量用他们自己的手雷炸他们自己,还是游击队送他们中的一些人先他们一步回了东洋老家,见他们的天照大神去了。

他们不明白,可庄上人都知道咋回事了,大家都说:“肯定是凫子这小子干的。要不是他,谁还有那么好的水性?这家伙对窝子太熟了,比自己家的屋当门儿还熟。看到窝子被鬼子糟蹋了,还能不出来治治他们?”

说是说,可谁也没见到凫子,被满庄子的议论引起一丝希望的凫子爹娘时不时地到大窝子边看着窝子发愣。窝子没有了苇子,没有了藕叶、莲蓬花。水面很静,偶尔有耐不住寂寞的鱼儿蹿出水面“噗噜”一声打个水花。他们失神地看着水面,希望儿子又从远处的水中探出头来,对他们喊:“我在这里!”如同儿子七岁时那样。但他们没看到儿子从水里出来。

两口子揪心揪肺地熬着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的夜半时分,有人敲他们家的窗户,原来是黄河抗日游击大队派人来到他们家,给凫子爹娘送了慰问品并向他们口头报喜,同时感谢他们生养了一个机灵大胆的好儿子。

这时候,凫子的爹娘才涕泗横流、喜极而泣:“孩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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