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厨子刘光远(3) 刘光远一笑道:“兄弟学艺不精,送一道请两位老客尝尝!”
两人疑疑惑惑的,看到刘光远没啥恶意,吃过“炒冰”的那位客人用筷子夹起来一块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后突然睁大了眼,对同伴说:“快、快!炒冰、炒冰!”
二人拿着筷子吃了半盘子“炒冰”后,刘光远问道:“两位老客,味道还能过得去吧?”吃过“炒冰”的那位做梦似的摢撸摢撸汗津的额头,顿了半天说:“掌柜的,你咋会做这道菜的?我小十年没吃过这道菜了,这比我上次吃的好吃多了!这道菜钱加倍!”
刘光远轻轻一笑说:“二位老客,我是小本生意,那四道菜是恁老哥俩点的,我是分文不拒。这道菜我是分文不收。”
那两人愣了:俗话说,住店拿店钱,吃饭拿饭钱。哪有吃了菜不付钱的理儿?
刘光远说:“不瞒二位,这是道我从来没做过的菜。要不是二位说起这道菜,恐怕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这道菜。这道菜就算我谢谢二位了。”说完一拱手一弓腰。
那两人听说过听风就是雨的,还从没见过听人几句话就能做出滋味、品相俱佳的一道菜来的。
三个人推推让让,刘光远说啥也不收“炒冰”的钱。两人临走时感慨地说:“刘掌柜的不但是勤行高手,而且仁义、讲究!”
刘光远通过这样的途径学会了“炒冰”,还用这样的路数做出了“芙蓉鸡蛋”。就是借用田楼庄里的一棵芙蓉树的花,能把一只鸡蛋做成色香味俱全的、满满登登一大盘子的菜——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芙蓉鸡蛋。
刘光远借开小饭馆之便,常与山东、河南、安徽等地的过路同行探讨厨艺,边做边学,边学边做,在原来跟孟厨子学的基础上日积月累,他的手段越来越高,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食客日渐增多,刘光远的名气越来越大,上府下县顺着官道口耳相传,东南传到徐州府,西北传到丰县城,再至山东西南所属府县。刘光远凭着手艺慢慢地在徐州西北一带闯出了自己的名头,这一点没有让他四叔刘奉春失望,也让孟厨子满意。
这期间,刘光远已娶了本庄的晏氏为妻,虽然头胎儿子不成人儿殇了,但是后来又添了小莽、小柱两个男孩子,活蹦乱跳的。光远的母亲李氏看着自己苦熬着带大的儿子有了正当手艺且生意不错,看到两个小孙子儿又那么招人疼,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雪夜义举
田楼地处黄河故道荒滩,不近府不近县,大马子风一般来,风一般走。不求伤人,为求自保,在开饭馆的过程中刘光远也加入了江湖组织——杆子会。小时候刘光远就听爷爷给他讲梁山好汉的侠义故事,再加上自己为人处事又仁义,慢慢地被推举为这一带杆子会的小头目。
刘光远的饭馆历来是个热闹的地方,阴雨天、农闲时少不了人在这里说说笑笑。庄上的车道廉说:“光远的手艺真是没说的,狗屎橛子到了他手里都能改改味。”刘光远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又好气又好笑:“道廉叔,你看你说的,我这满屋子可都是要进嘴的物件!”别人跟着打杈、起哄:“道廉说得对着呢,话粗理不粗!别的不说,就你那干肉咱这一片儿谁做得出来?”
做干肉是刘光远的一绝,是跟一个外路人学的。
在刘光远已过而立之年的一个数九寒天,一天晌午饭后,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到挨黑时,雪势不减,田楼被裹在白茫茫的雪天雪地里,官道上路断人稀。
忙了一天的家人都已回去休息,刘光远封了炉火正想关门时,忽然闪进一个人来,披着一身雪花向刘光远抱拳施礼道:“求老哥救命!”听口音是个南路的蛮子,刘光远仔细一打量,这个人也就二十来岁。刘光远已在杆子会待了几年,江湖上的事儿也略知一些,看到这个年轻人身手敏捷,已知道这人绝不是一般的行客。“啥事快说!”刘光远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只是就事说事。那个年轻蛮子说:“我有个兄弟有病快不行了,我们俩都是外乡人,不知哪儿有看病的。请老哥帮忙!”刘光远一听事关人命,便急切地问:“人搁哪儿来?”“就在外边!”那人边说边往外走,步子轻盈又急促。
刘光远也不迭得多问,跟着他出门一看,一个人蜷曲着身子倒卧在离小饭馆不远的一处短墙边。“快弄屋里来!”
说话时那年轻蛮子早已蹲下身子架起他的同伴,刘光远帮着把病人弄到小饭馆里,扶到自己平常休息时的软床子上躺下拉床被盖好。转身盛碗羊肉汤说:“这里还有些汤,你先喝着暖和暖和,我给你找先生去。”
这时的刘光远心里很清楚,不管是啥人,先救了再说。这时候能找到自己,那也是一种缘分。那年轻蛮子是千恩万谢,不住地拱手作揖。
刘光远束好战带,带上帽子出门直奔凌场而去。这方圆十来里内就数凌场王正东的医术好。王先生的医术有多好?据说是上了奈何桥的人都能给拽回来。只是王先生的性子有些怪,脾气不对的,大骡子大马来接他,酬金堆满桌子他也只当没看见,就两个字,不去!心情好时,一个穿撅腚棉袄的庄户人上了门,他也会跟他走十里二十里,且分文不取,有时还要搭上药钱。刘光远的厨艺好,有些怪;王正东先生的医术好,也有些怪。但这两个怪人却是惺惺相惜,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题,有啥事儿对方一招呼就到。如同俞伯牙与钟子期。刘光远蹅着雪只小半个时辰就把王先生给请来了。王先生挎着木箱子,那棉袍子和刘光远一样,为了能走得快,也把下摆撩了起来掖在腰里头。
王先生进了屋,坐也没坐,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就把箱子放在小桌子上,走上前摸起病人的手腕搭上了脉。顷刻工夫说:“光远,你把箱子掀开盖拿过来!”刘光远快速掀开箱盖递了过去。王先生迎手拿出一卷布片子顺势往桌上一摊,一排溜银针插在布片子上,在油灯下闪着光。那年轻蛮子搭不上手在一边直转圈子。
王先生下好了针这才训话:“咋这会儿才来喊我?再晚半个时辰人就没有了!”也不知是训刘光远,还是训那年轻蛮子。这时候病人呻吟几声吐了几口瘀血,醒了过来。年轻蛮子赶紧给两恩人作揖,又满口的千恩万谢,这时候才有工夫说出事情的原委:“我俩是一块搿伙儿做生意的兄弟,他是北方人,会熟皮子,我是南方人。原本是想到丰县朋友处落脚的,不想半路上他竟遭了病……”
刘光远刚才架那病倒的人时,知道他俩都是怀里揣着家伙的,只是不想戳破。送走了王先生,刘光远回到小饭馆里和那年轻蛮子陪了病人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后边的大庙,让人收拾了一间屋交代一下花子行的老人。花子行都知道刘光远的为人,他们天好时就拎根打狗棍子四处打食吃,碰到连阴雨没法出门,刘光远也不会让们饿着肚子,于是行里的对刘光远都说不出啥来。既然是刘光远安排的事,他们也都尽力帮着照顾一下。
刘光远就这样管他俩吃,有时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儿子小莽给他们送些吃的。在伺候病人期间,年轻蛮子每天都起得很早,练得呼呼生风的拳脚功夫引得田楼的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比比画画。两人在庙里住了半个多月。病人是远地儿的一个侉子,也住在黄河边。侉子身体痊愈后在庙里又歇了两天,一天晌午后他对刘光远:“老大哥,虽说是大恩不言谢,俺还是先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今天你能不能领俺到河滩地转转,看能不能踅摸点儿啥东西用。”
刘光远领着两人在外转了老半天薅了两把干巴草来了。那侉子说:“还缺一样,你这地方可能没有,往后要是再来就给你带点种子,这两口味也能做出干肉的味来。”刘光远听着侉子的话,看着这猪羊都不吃的草,心里有些疑惑,这草能做出啥菜?侉子当着他的面做了一遍,边做边给刘光远细说。又过了两天,南蛮子、北侉子两年轻人才向刘光远洒泪而别。
侉子后来在丰县落了脚,来往徐州路过田楼时,总要到刘光远的小饭馆里坐坐。后来还给刘光远熟了件又结实又暖和的老羊皮袄。小莽、小柱见了他都亲热地喊他“老侉叔”。
侉子教他的只是牛肉、羊肉,后来刘光远又自己琢磨,猪肉、狗肉、兔子、鸡鸭等都行。做干肉要选在三九寒天大雪封门时,这时把活物宰杀,把肉埋在厚厚的雪堆里,过了一个对时也就是一天一夜,把肉拿出来用盐杀。盐是大盐,放花椒、茴香在锅里炒得焦黄散发出香味,等盐炒好趁热用手抓着往肉上用力狠搓。然后挂在背阴的地方晾。数天后肉里的血水滴完了,把肉放到锅里加香料煮。煮熟了、煮透了,捞出来晾透,再加工一下,而后在篱笆墙的屋里拴上绳子把肉挂起来让它们风干。风干了的肉可用刀切,可用手撕,历一年寒暑都不带变质变味的。
小饭馆的主食
开饭馆的不能没有主食。刘光远的小饭馆刚开始时的主食也就是馒头、卷子,是光远的母亲李氏一个人蒸,晏氏过门后,婆媳俩来忙活。晏氏在小儿子小柱很小的时候因病早逝,年龄不过三十来岁。刘光远怕孩子吃苦,就没有再续,两个孩子便交给了母亲带,馒头和卷子只能由别人送了。这种情况直到小莽刘瑞君娶了亲才有所改观。
小莽刘瑞君到了婚龄时,东庄后郭桥汪家的闺女汪凤英过了门。这汪凤英大骨头架,性格爽直,风风火火的,在娘家时干活就是一把好手,做得一手好家务。来到刘家后,为小饭馆供应主食烙馍的活就落到了她身上。汪凤英经过几年历练,烙馍时一个人擀烙馍坯子可供三张鏊子同时烙。每天天刚胧明,刘光远就起身领着儿子、徒弟忙活油条、包子、热粥、糖糕之类的早点,让一大早顺着官道赶路进徐州府的西北路人打个尖儿歇歇脚。半晌午时汪凤英和了两大盆面,盖层笼布让面饧着。晌午时分,前面饭馆的操作间里忙活起来,炉火旺烧,炒勺叮当,刘光远带着儿子、徒弟前前后后忙得雨一样。汪凤英在后院树底下放张案板,案板上面放着盘好的软硬适中的面团。案板的右前方成弧形摆上三张鏊子,位置都在右胳膊伸开就能搭得上烙馍坯子的地方。三个人各坐在一张鏊子前的小板凳上,身后是一大堆烧鏊子的柴禾。
汪凤英系好围裙,把自己收拾的手紧脚紧、干净利索后坐到案板前。看着各个鏊子都烧得差不多了,汪凤英开始动手擀烙馍坯子了。汪凤英擀烙馍坯子和别人不一样,一般人是把揪好的面剂子用两只手在案板上揉,所有的面剂子全部揉成面团后才撒上面醭一个个地擀。汪凤英的动作要麻利得多。她左手从饧好了的大面团上揪下一把面,掌心在案板上一转,揪下来的面便成了一个圆球形的面团。面团不离案板,左掌往前一推,面团成了椭圆铺在案板上。左手还没抬起,右手里的擀面轴子已放到了面上,右掌由里往外用力一推,椭圆变大变薄了。这时右手按住擀面轴子一转,擀面轴子一尖朝里,一尖朝外,左手把刚才推成椭圆形的面片往擀面轴子上一搭,两手各持擀面轴子一头把烙馍坯子提起左甩两甩,右甩两甩,然后手一抖把烙馍坯子“啪”地平铺在案板上,用擀面轴子啪啪几下把烙馍坯子找圆。然后左手捏住烙馍坯子一边往擀面轴子上一搭,右胳膊一伸,圆圆的烙馍坯子从擀面轴子上平飘到第一张鏊子上。汪凤英在右胳膊往右前方第一张鏊子上搭烙馍坯子的同时,左手已从面团上又揪下一团面来……当第一张鏊子上的烙馍坯子小半熟时,新擀的第二张烙馍坯子已落到第二张鏊子上,当第一张鏊子上的烙馍将熟未熟时,第三张鏊子上已落下了新的烙馍坯子。第一张鏊子上的烙馍刚被翻馍劈子挑起来还没放到秫莛子缉的馍筐子里,一张新的烙馍坯子又落了上去。圆圆白白的烙馍坯子应着擀面轴子轻击案板的脆响,蝴蝶翻花一般次第落到一张张鏊子上。汪凤英一斤干面能擀十六张烙馍坯子,大小厚薄几乎没有啥差别。有人说汪凤英擀馍坯子不是擀出来的,而是甩出来的。当第一次擀面轴子接触椭圆形的面剂子时,擀面轴子只是往前一推,把本来就被左手推成椭圆形的面剂子推成一个大而薄的椭圆。当擀面轴子挑起烙馍坯子甩时,两手借助湿面下垂的重量,掌握好力度,左右各两下,烙馍坯子基本成型了。这时候把烙馍坯子铺在案板上再用擀面轴子稍微找补一下,一个圆圆的烙馍坯子就定型了。有好事者给汪凤英总结擀烙馍坯子的动作要领是“推两推,甩两甩”。即左手手掌一推,右手擀面轴子一推,搭上擀面轴子后左右各甩两甩。当天气不好官道上行人较少时,会支两张鏊子,汪凤英就有时间歇一歇了。当雨雪天在屋里支一张鏊子时,汪凤英就跟玩儿一样,还有空儿做点别的事儿。
烙馍要趁热吃,凉了后就有些干硬,咬起来就有些费劲了。取两张还有些烫手的烙馍,拍拍上面的面醭后,卷上刘光远自制的糟鱼,喝着刘光远熬的清澈见底的鱼汤,让人百吃不厌。
小儿子小柱媳妇过了门,李氏、汪凤英、小柱家的娘仨忙在后,刘光远、小莽、小柱忙在前,一家人的日子眼看着翘头往上起。这时候谁也没想到,刘家又发生了塌天大祸。
中年丧子
刘光远的达达是因爷爷的疏忽大意而死的,而刘光远的小儿子也是刘光远误信他人而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