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他声音嘶哑,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我去看看!他娘的,活人还能让死人吓住?!”
他弯腰,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将瘫软如泥的我从地上捞了起来,像拎小鸡崽儿似的夹在腋下。
“九儿,跟紧我!一步不许离!”
他低头,对着我耳朵低吼,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极力隐藏的颤抖。
同时,他那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伸进我衣领,一把攥住了那枚裂开的、还带着我体温和灼痛的铜钱!
他的手劲极大,铜钱硌在我胸口的皮肉上,疼得我闷哼一声,但那股灼热感似乎被他手心滚烫的温度和一股蛮横的力道暂时压下去了一丝。
“老刘,带路!”
我爸夹着我,像一头出笼的猛虎,一步就跨出了家门,反手“哐当”一声甩上了门板。那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慌。
老刘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泪,连声应着,转身就在前面带路,脚步踉跄却飞快。
筒子楼狭窄的楼道里,只有我们三人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回响。
灯泡昏黄的光线将我们拉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邻居家的门缝里,隐约有好奇或惊疑的目光探出来,又迅速缩回去。没人敢出来问一句。
夜风更冷了,带着湿气,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我爸夹着我,走得飞快,步子又沉又重。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敲打着我的肋骨。
他攥着铜钱的手,滚烫,汗津津的,手指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那枚裂开的铜钱捏碎,也死死地压着我胸口,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
老刘叔一边带路,一边还在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老孙头电话里说的恐怖细节,什么抽屉自己滑开,王叔坐起来,脖子歪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眼珠子好像还会动……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朵,让我浑身发冷,牙齿打颤。
“别他妈嚎了!”
我爸突然烦躁地低吼一声,打断了老刘叔的絮叨,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留点力气赶路!真他娘的晦气!”
老刘叔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吱声,只是闷头加快脚步。
通往郊区殡仪馆的路又偏又黑。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厂区高炉偶尔映出的、鬼火般的暗红光芒,勉强勾勒出坑坑洼洼的土路轮廓。
路两边是黑黢黢的苞米地,一人多高的苞米杆子在夜风里“哗啦啦”地响,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在黑暗中摇摆、摩擦。
越往前走,空气里的温度就越低。
不是夜寒,是一种湿冷的、带着腐朽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死亡气息的味道。
这股味道钻进鼻孔,让人胃里一阵阵翻腾。
远远地,终于看到了殡仪馆那栋孤零零的、方方正正的灰色水泥建筑。
惨白的、毫无温度的长条日光灯管,从几个高窗里透出光来,像几块冰冷的墓碑插在黑暗里。
整个建筑死气沉沉,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阴森。
门口那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暗淡,只能照亮门前一小块空地。
一个人影,蜷缩在殡仪馆大门外冰冷的台阶角落里,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
正是守灵的老孙头儿。
他佝偻着背,双手抱着头,整个人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一样,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身下,水泥地上,明显洇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那是他吓出来的。
“老孙!老孙头儿!”
老刘叔几步冲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老孙头听到喊声,猛地抬起头。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惨白得如同刚从面缸里捞出来,没有一点人色。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嘴唇哆嗦着,连胡子都在抖。
他看见老刘叔和我爸,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软得直往下出溜。
“姜…姜师傅…老…老刘…”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刷着惨绿油漆的厚重铁门,“里…里面…铁柱…他…他真…真在里面…坐…坐着…还…还笑…对着门…笑…眼珠子…眼珠子会动啊!他…他是不是…是不是要出来啊…” 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又缩成了一团,恐惧地呜咽起来。
我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没理会老孙头语无伦次的哭诉,夹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我胸前的铜钱。
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散发着冰冷铁锈和消毒水气味的绿漆铁门前。
那门厚重无比,上面挂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锁——此刻,锁是开着的,只是虚虚地挂在门鼻儿上。
一股比外面强烈十倍、冰冷刺骨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冻结血液的阴寒!
同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也透过厚重的门板,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
又像是……指甲在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刮着某种坚硬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