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冷风,跟裹着小刀片似的,顺着筒子楼破窗户的缝隙,“呜呜”地往里钻。吹得墙上糊的旧报纸哗啦作响,也吹得我脑门子冰凉。
我坐在自家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旁(新钉了根木棍勉强撑着),手里捏着半拉冻得梆硬的窝头,眼睛却盯着桌上摊开的一本皱巴巴的账本,还有旁边几张鬼画符似的“设计草图”——
画的是纸人纸马,就是比例有点失调,纸人脑袋跟笆斗似的,纸马的腿跟筷子似的。
开纸扎铺。
这是我从地府那冰窟窿里爬回来后,琢磨了三天三夜,唯一能想出来的、不算饿死自己的正经活计。
老道没了,铜钱裂了,邪胎在胸口养着,五仙烙印在脑门子上趴着,筒子楼的邻居看我跟看瘟神似的。
总不能真去火车站扛大包吧?
就我这招鬼的体质,估计包没扛几袋,先被孤魂野鬼当香饽饽啃了。
纸扎铺好,阴间阳间两头通。
老道以前喝高了就吹,说干这行是“阴阳道上的邮差”,赚的是死人钱,渡的是活人情。
虽然听着瘆人,但…好歹算门手艺?
至少能养活自己,顺便…给胸口那“邻居”找个相对安全的“食堂”——
那些没人供奉的游魂野鬼的散碎香火,总比让它惦记大活人的阳气强。
“九儿啊…”
我爸老姜同志掀开蓝布帘子,探进半个脑袋,那张被岁月和煤灰刻满褶子的脸上,担忧都快溢出来了,“你真…真要干这个?这…这行当…晦气啊…街坊邻居…”
“爸,”
我打断他,把手里冻窝头放下,搓了搓冻僵的手,挤出个笑,“晦气总比饿死强。再说了,您儿子我,啥时候怕过晦气?”
这话半真半假。
怕?是真怕。
胸口那玩意儿时不时蹦跶一下提醒我它的存在,额头上五道印子偶尔还隐隐作痛。
但怕也得干。
老姜同志张了张嘴,看着桌上那几张歪歪扭扭的草图,又看看我倔强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门帘子晃荡着,带进一股冷风。
行吧,晦气就晦气。
开干!
筒子楼最西头,挨着废弃锅炉房那间一直锁着的空屋,被我爹老姜同志凭着老脸和两瓶高粱烧,从厂后勤科“借”来了。
地方不大,也就比我家灶披间大点有限,胜在便宜,还“清净”——锅炉房那边连耗子都嫌弃,确实清净。
刷墙?没钱。
拿旧报纸糊吧糊吧,凑合能看。
货架?用砖头垫木板搭。
纸人纸马?自己扎!
照着老道以前喝多了比划的样子,再结合我那几张灵魂草图。
折腾了小半个月,手指头被竹篾子划拉得全是口子,总算弄出几个勉强能站住的成品:
一个脑袋特大、涂着两坨红脸蛋的童男;
一个身子歪歪扭扭、穿着纸糊花褂子的童女;
还有一匹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