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闹鬼)
老姜的家,或者说“窝”,比记忆里更加拥挤、破败、充满了暮气沉沉的味道。
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
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占据了靠墙的位置,上面铺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床单。
一张三条腿的桌子靠着窗户,缺的那条腿用几块砖头垫着,桌面上堆满了空酒瓶、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几本卷了边的破杂志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相框。
相框里,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姜建国同志穿着崭新的工装,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旁边站着个眉眼温婉、穿着碎花衬衫的年轻女人。
那是我妈。
墙角堆着落满灰尘的工具箱、破旧的自行车轮胎、几个空了的酸菜缸子。
墙壁被油烟熏得漆黑,糊着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卷边。
唯一的光源是窗户上那盏蒙着厚厚油垢的、只有15瓦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惨淡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酒味、汗馊味和一种…独居老人特有的、衰朽的气息。
老姜进屋后,就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摔在了那张破木床上,脸朝着墙壁,蜷缩着身体,只留下一个佝偻沉默的背影。
破旧的蓝布被子胡乱地盖在身上,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我站在屋子中央,环顾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胸口堵得发慌。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胸口那枚子钱的灼热和躁动感更加强烈,额间的血纹也隐隐胀痛。
“爸…”
我试图开口,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沉默。
“柜子里…还有半瓶烧刀子…自己倒…”
老姜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连头都没回。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走到那个掉漆的破木柜前,拉开柜门,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扑面而来。
里面胡乱塞着几件旧衣服,还有半瓶贴着“高粱烧”标签、瓶口满是油污的廉价白酒。
旁边还放着几个干硬的馒头,已经长出了灰绿色的霉点。
我拿出那半瓶酒,又找了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倒了小半碗。
辛辣刺鼻的酒气直冲脑门。我端着碗,走到床边,放在那张三条腿的桌子上。
“喝点?” 我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被子里的人没动,也没回应。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我叹了口气,自己拉过一条同样缺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板凳坐下。
屋子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老姜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我胸口那两枚铜钱无声的对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窗外,筒子楼的喧嚣似乎也低了下去,只有远处工厂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和偶尔几声狗吠。
不知过了多久,老姜翻了个身,面朝着我这边。
他脸上的愤怒和悲痛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
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失神地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
“…九年…”
他声音嘶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变化…太大了…”
“厂子…不行了。”
他眼神空洞,喃喃道,“效益差…发不出工资…好多人都下岗了…买断工龄…自谋生路…”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我?托你小子的‘福’…厂里照顾…给安排了个锅炉房看夜的活儿…饿不死…也撑不着…”
锅炉房!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扎进我的神经!
胸口那枚滚烫的子钱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王铁柱…你王叔…”
老姜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后怕,“他…他摔死以后…那锅炉房…就…就不太平了…”
“起初…是值夜班的老孙头…说他半夜总听见锅炉房里有动静…像是…像是有人拖着脚在走…还…还听见有人叹气…”
老姜的声音开始发颤,“后来…换班的老李…说他看见…看见锅炉后面…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个人影…脖子…脖子歪着…”
“再后来…没人敢去值夜班了…”
老姜的声音带着哭腔,“厂里没法子…又…又怕闹大了影响不好…就…就把锅炉房彻底封了…挂了把大铁锁…谁也不让进…”
“可…可封了也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