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16日,大雪;宜交易、祭祀,余事勿取。
江州光华酒店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宛如天使振翅;酒店流光溢彩的一号厅内,美丽的新娘姚菁伴随着婉约清扬的音乐,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未婚夫宋宁远。
她特意选定的千禧年超豪华高清先锋科技屏悬在舞台上,此刻正循环播放着她与宋宁远甜蜜的婚纱照,每一帧都写满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音乐最动情时,他们本该深情一吻。
可是,她的嘴还没凑近宋宁远,堂下忽然躁动起来,旋即议论声大得好像要把整个宴会厅掀翻。姚菁随着宾客的指指点点望向那块屏幕,惊见两具身体在热情纠缠——其火辣程度是可以再收一份观影费用的程度。
姚菁的眼神在满场扫描着,终于看到愣在当地的密友周闪闪。十几年的密友关系让两个人无比熟悉,即便那具白色的身子几乎毫无瑕疵,但光是凭曲线轮廓,姚菁也能认出她——更别提她背上那如雪中红梅般的小痣,在这超高清晰的屏幕里,辣得好似一块烧在姚菁眼里的烙铁。
两个人眼神一对,周闪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咬着嘴唇迅速低下头。
这一抹清丽的背影遮住了镜头的绝大部分,因而男女主角都没能露脸,唯余那交织的身影在千禧年的高清屏幕里灼烧着在场每个人的视线。
再遮挡,姚菁也不会认不出与自己相恋相知十年的未婚夫。
在铁打的证据面前,犯人们都以沉默的态度认了罪。
“拔掉屏幕电源,解释说是电脑中毒。台下可有那么多的客户!”不知是哪位说了这么一句,或也许是姚菁自己在提醒自己,总之这句话把呆滞在原地的姚菁点醒了——宋宁远不仅是她的新郎,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
哪怕保不住这场婚姻,也得保住公司的名声。
这么想着,姚菁立即就冲过去,想要一把扯掉电源线,可谁知她的高跟鞋卡在了台面上,心急的她就这么从台上摔了下去,重重扑向了一旁的花架。
花枝繁复,一簇簇绑在钢铁做成的架子上,在她的身后盛开,如摇篮一般托着她梦幻的婚纱。这些她精心挑选颜色和材质鲜花,掩盖着那些危险的、锋利的隐患。
当宾客们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把她抬起的时候,才发现她后脑已经被铁架刺穿,鲜血顺着发丝滴落,染红了一片纯洁花朵。
“菁菁!”
姚菁隐约听到宋宁远绝望的呼唤,看到他那样急迫地飞奔过来,感受到他的手在慌乱地擦除自己脸上的血。他白色的西装上因此而沾染着粘稠而暗黑的血液。他罕见地失态,罕见地发疯喊:
“菁菁,菁菁!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原本她想说一句:“宁远,宁远救我。”只可惜,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意识逐渐如播放完节目的电视频道一般,只剩下斑驳的色块和刺耳的脑鸣。
大屏幕上的香艳画面终于因断电而停止。她用尽力气最后看了他一眼,最后的意识也如大屏幕断电一般戛然而止。她好似跌入了一个由无限花海造就的无底洞一般,意识逐渐沉沦,现实与幻境在交错中渐渐模糊,宾客的惊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或许,他只是做戏,他根本不会救她。
这场由女主角亲手打造的梦幻婚礼,此刻变成了她自己的葬礼。
2000年12月16日,大雪;宜交易、祭祀,诸事勿取。
庆州市虎卞县已完全被大雪覆盖,鸦雀无声,人踪全无,天地寂静如雪洞。
在这雪洞之中,庄生镇中学的老旧教学楼如龟一般匍匐在雪地里,其锈红色墙砖好似血痂剥落,层层露出灰心骨茬儿。
在这红白色交织的断壁残垣里的某个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爬行了几步,身后血痕蜿蜒。
“妈妈——妈——”
那微弱的呼救声被风声吞噬,如同雪粒飘落池水,如同残烟飘入寒夜。那小小的身子逐渐静默,最后一丝气息呼在冰冷的石灰地面上,再没能呵出一丝温热。
——“我死了吗?”
两个声音同时在这具身体里响起。
——“不,好像还没有。”
一个声音自问自答。
若是死了,怎么会闻到一股花香?这是一种淡淡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奶油味的香味,软软地依附在紫色的花瓣上。
姚菁翻阅自己短暂一生的记忆,却好像从没接触过这种花。
姚菁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脑子像是泡沫一般漂浮着。她时而以第三视觉看自己,时而好像又透过一双眼睛去看四周。一切这样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一丝幽幽的、带着奶油味的花香。
“头好痛!”一阵清晰的、尖锐的疼痛感从脑后传来,彻底唤醒了姚菁。
她扶着头艰难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老式的厕所——老旧的冲水箱一阵一阵发呕,呕不出强有力的水流,故而这里的味道实在不算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