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大事上,言响也出了一份力量,他联系了江州最好的医院和最权威的医疗团队,并且亲自协调了手术的各项准备工作。不仅如此,在江州有一家疗养院,是言响的朋友经营的。言响特意叮嘱疗养院的负责人,要给王红旗一家最好的护理条件。
王红旗一行人就暂住在疗养院里。
次日就要做心理咨询和健康检查,但姚菁并不紧张,她甚至带着题库在做题。言衷非要来陪着,姚菁也就随他了——他来不来这里,住不住这里,她也管不着。
江州的气候,即便是冬季,也没有庆州那般凛冽。况且私人疗养院的空调暖得让人忘记窗外是严冬。姚菁捧着题本坐累了,心想进来的时候看到了泳池,已是多年没游泳,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她换上泳衣,站在泳池边摸了摸水,凉得沁人。不过这水温对她来说刚刚好,冷冽得像是能冲刷掉她身体里淤积的种种情绪。她在水里翻腾着,像是一尾脱离了困局的鱼,好像褪去了王二花身体的姚菁终于回来了。
在水里游了好几圈,待上岸的时候,姚菁看见言衷站在泳池边,手里拿着她的外套,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姚菁爬上去,用毛巾裹着身子擦水,她都懒得问言衷为啥在这里。
言衷有些诧异,说:“庆州一整个市都在山里,没江、没河、没海,更别提,虎卞县连个澡堂子都没有。可你居然会游泳?”
姚菁瞥了他一眼:“天赋吧。”
言衷更好奇:“天赋会让你第一次游泳就知道每种泳姿的要领?你这明明是熟手。可是你——你并没有——”
“以后再说。”姚菁踩着拖鞋回房间去,“明天要检查身体,晚睡不好。”
一切检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二花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非常适合捐献。言衷站在一旁,听着医生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二花的身体越适合捐献,就意味着她受到伤害的时间越近。
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可是王红旗那边的消息不太好——他是因为肾炎住院,没有经过更细致的检查,现在发现,他还患有肝癌。
王红旗的情况一下子让整个捐赠计划蒙上了阴影,他现在连哭都顾不上。从前他日日夜夜沉溺于酒精,假酒喝多了,把肝喝坏了。
这可真算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上天真是绝好的编剧,从不叫人平稳度日。
王红旗的死亡是必然的了,无法挽回了的,他的生命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姚菁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她曾以为,王红旗的死亡会带来某种解脱,可现实却是,他的死也让姚菁感到无比难过,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在改了的,他死在痛改前非的那年。
她想起那年冬天,王红旗站在广场上卖红薯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寒风中他裹着破旧的棉袄,却依然挺直了腰板叫卖。那时候他心里对家的期望,对未来的憧憬,比棉袄和炭火更能让他抵御寒冷。
郝玉玲就推着王红旗去逛江州,让他记住这个世界最后的美丽。王红旗坐在轮椅上,目光望着江州的街景。他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虎卞县,此刻,江州的繁华让他眼花缭乱。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每一样都让他感到新奇。
后面他问:“二花以后就是在这里上大学吧?”
姚菁听后,红了眼眶。那一刻,姚菁突然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缠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王红旗曾伤害过她,却也在努力挽回,他的悔意是真实的,就像那冬日里的红薯炉,虽然渺小,却也散发着微弱的温暖。她的心里,除了释然,还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生命总是这样,一边让人告别,一边又让人怀念。
走过一栋大厦的时候,郝玉玲忽然停住了脚步,思索似的对二花低声说:“噫?这里?这座大厦好像就是吴琴明信片上那一栋。”
姚菁愣了一下,顺着郝玉玲的目光望过去,珩森集团的大字高高树立在大厦顶端。
姚菁对江州简直不能更熟悉,可阔别这四五年,江州的变化让她有时候也有些恍惚。一九九五年,这里还是珩森集团进军房地产后正在封顶的一个项目,那时候除了大厦盖起来后,周边还都是齐腰深的草。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珩森集团还并没有将这里作为总部的计划,没想到短短几年,这里已经发展成商业中心,且珩森集团已搬迁。
这么巧吗?
也就是说,吴琴大概率是在这附近工作,搞不好某个时刻,姚菁曾与吴琴擦肩而过也说不定。可怜的二花那时候应该刚憧憬着初中的生活,还是个吃不饱的小丫头。
生命的网络到底是怎么交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