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虎卞县的天就澄澈地好似玻璃，大朵大朵的云和猫一样懒洋洋趴在地平线上，偶而吹过来的寒风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清醒。

虎卞县的景色，最美就是这晴空万里，天空就好像梦境苍穹，高不可触。

姚菁本打算走路去医院，可是言衷已经追出来：“我送你。”

不用白不用，姚菁点了点头。天太冷了，冻手又冻脚。

只是车子不知何故竟无法启动，言衷说：“江州的车子到了这里也水土不服了，我找人来拖车去修。”

姚菁说：“天气过冷，应该是电瓶冻没电或是机油冻住了。这里没有你这车的服务商，修坏了得不偿失。打车去吧，或许中午能热起来。”

“你对车也很了解。”言衷说。

姚菁哈了一声，心里也不知道在对谁说：“在那年代，这车在国内都几乎买不到新的，我那一辆全新进口，加上人情费，花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不熟悉。可是，钱是宋宁远花的，车也不是我的，哈，真可笑，拥有的不过都是幻影。”

医院里，王红旗的脸色越发灰白，他被死亡阴影笼罩着，连饭也吃不下去。见二花来，他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殷勤说了一句：

“二花！二花你回来了？”

看来，家里人已经把她走了的事相互说明了。

姚菁拖了把椅子坐下来，轻声开口：“到目前为止，大家都已经说过意见了，有闹的，有逼的，现在，我来听听你的意见。”

王红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看你，看你。”

姚菁冷笑道：“看我？——别看我。今天我要你一句明确的话，你要女儿的肾脏吗？”

王红旗说：“二花，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要逼我吗？”

姚菁道：“你们都极聪明。你若开口说了让我捐，他日别人就要骂你把女儿剖心挖肝；所以你说看我，其实不就是让我背上道德枷锁，我不捐，那么以后骂名就得我背着，两个字，要我半条命。你的算盘打得不错。”

王红旗翻过脸去：“二花，不是事事都要算得这么清的。”

姚菁更激进，语句好似冰冷的刀子：“从前你不认王二花，觉得王二花不是你的血脉，那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今天呢。讽刺的是，王二花不仅是你的血脉，还是唯一可以救你的血脉。”

她的眼神转到自己手上去，看着手上的纹路，凄凄说：“其实你知道吗，因为你的暴力、冷淡，王二花已经死在了十四岁那年了。设想一下，那年她被你打死，如今你也不可能挖出十四岁的她来救你。所以直白来讲——今日的你，是被那年的你亲手杀死的。”

因果关系很透彻了，二花不背负任何罪名。

病房里，郝玉玲用手捂着半张脸——在这件事里，她是唯一一个真正中立的。

大花一声也不敢言语，她负不起这个责任。

王红旗的脸色由灰转黑，他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留下两行泪来：“二花，爹求你了，爹从前不是人，可是爹也改了许多——你也真正看到了的。爹刚把日子过顺，爹不想死。”

“你到底是真心忏悔，还是因为不想死而装作忏悔呢？”姚菁很快就跟着王红旗的哭音发声，像是个审判女神一般无情。

“我忏悔！”王红旗哭得惨烈，一声接着一声，“我忏悔！可是二花呀——我根本不知道忏悔什么。”

王红旗哭喊着：“我的日子过得糊里糊涂。我从小就糊里糊涂。我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不知道怎么抚养你们，也不知道路怎么走。我难过，我悔恨，我刚知道一个家庭可以是这样好，可是我快没命了。我知道是上天惩罚我，与你们都无关，可是我想好好过下去——二花，你知道我这一二年是多努力，我努力过的——”

郝玉玲也哭得凄惨，但她依然不肯发声，甚至不看王红旗和王二花一眼，只是盯着窗台上一盆快死了的绿植流眼泪。

言衷把手放在王二花的肩上，他在向二花输送力量，一种看不见的、温暖的能量。二花问出这些话来，所经受的痛苦并不比剖心挖肺来得轻。

更何况她来到这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捐献的准备。

哭过这一场后，这个年也就过完了。庆州没有可以做手术的医院，王家约定好，家里由大花照顾，王红旗、郝玉玲和王二花将于正月初九奔赴江州接受捐赠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