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肾要配型。家里的几个孩子前前后后忙活了一番,只有二花配上了。
天大的笑话!
四年前,二花是成天挨打的不被承认血脉的小杂种,今天,她就得是割肾救父的大孝女。命运向来对她有些残酷,每一个考核都是生死之关。
王家于是又开会了,这次开会就在县医院的院子里——市医院住院太贵,先接回来养着,商量好了再回去。
庄氏主持这场会议,她先是追责,毫不客气地指责着悲伤如斯的孙女和媳妇,说:“之前那么多年,红旗都没得病,还不是去城里被你们娘儿们几个造作的?我可都听说了,他在城里苦得很!那样劳动,能不生病吗?”
王锦旗对哥哥的病显得很不在意:“现在不是说换肾就好了吗?而且,二花也配上了。反正二花身体好,献个肾也没什么。”他看着二花,理所当然命令似的说:“那是你爹,你不捐,谁捐?——再说,只有你配上了。”
从桃花也附和着说:“大夫说了,捐献对身体影响不大,恢复好了,和正常人一样,一个肾也能过日子。只是钱的问题——”
说来说去,都是些废话,能听的话就一句——要王二花的肾。
他们几个人回去后,王红旗这一家又开了一场小会。
郝玉玲光是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王红旗躺在病床上,眼睛一下又一下看着二花,也是不说话。大花站在床边,咬着嘴唇,最后憋出一句话:“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老天爷总不让我们好过。”
姚菁还深陷在自己是谁的这个议题中,所以对捐献的问题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该以谁的身份来做决定——如果她是姚菁,就该冷眼旁观,毕竟眼前此人对她并无一丝恩情;如果她是王二花,就该义无反顾地捐献肾脏,承担起一个女儿的责任。
这种撕裂感让她几近窒息,所以她也没说话。
这场会议就以沉默结束了。
回到家去,大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她终于开口轻轻唤醒二花:“二花,二花,我们谈一谈好吗?”
姚菁没睡,但也没做声。
大花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低声说:“二花,我知道,你对爹还是怨的,你从不肯叫他一声爹,也从不和他主动说话。可是二花,他改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爹了。”
姚菁动也没动。
大花扶着妹妹的肩膀,头发丝儿飘落在二花的脸上,语气悲凉:“二花,我不是逼你,可是现在,爹到了要命的份儿上了。你要是不捐这个肾,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她说着,已经哽咽地不成样子。
姚菁斜着眼看自己的手,那是曾经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手,那是在冬天冻得全是冻疮的手。可任是这样的一只无助的手,她都无法决定到底她有没有支配权——这手是二花的,还是她姚菁的?甚至说,这手是不是有一部分是王红旗的?
想了半日,她坐起来,看着大花,说:“大花,我问你,假如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前,在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如此坚强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不会过问我的意见,会强迫我捐?”
大花愣住了,她想想从前的日子,从前他们是不拿她们姐妹俩当人的。
“现在,我有了新思想,我并不想动这具身体——或者说,其实我也没有权利去决定捐不捐的情况下——那么,我不捐,你会责怪我吗?”
大花大约听不懂,可她听出了妹妹其实不想捐。她就哭,眼泪撒得满脸都是。
姚菁呆滞着,像一个木偶。她也看透了大花的心思与意见,她冷笑着说:“别哭了,大花。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你妹妹。二花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冬天。我叫姚菁,四年多前,我无辜死去,灵魂附身在这具身体上。我是借尸还魂的外来者,根本不该承担你们姐妹的苦难,只是我感激二花收留我的灵魂,所以不得不留下来。”
大花大概以为妹妹为了摆脱捐肾的结局在装疯,她不哭了,脸蛋上挂着几滴清泪,愣愣看着妹妹。
姚菁已经被最近的烦恼折磨得麻木了,她眼神空洞,继续说:“我再直白地告诉你,假如我是二花,我不会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有一丝同情,因为他曾也是杀害二花的帮凶。若我是姚菁,我更不可能捐出自己的身体,我带着这幅身体,有其他的目的,绝不是去救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二花,你着魔了。”大花往后坐了坐,看着妹妹严肃而冷峻的面孔,感到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