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衷幼年的生活中，常常可以听到姥爷对父亲的训斥。那训斥包含了方方面面，工作、生活、思想，最多的话题还是母亲。

不过姥爷对言衷很是疼爱，在言衷面前，他从没有当面给言响难堪，那些训斥，都是私下在书房进行的。父亲也从没记恨过姥爷，每每从书房出来，发现言衷偷听时，还做鬼脸逗他笑。

姥姥姥爷对言衷过于溺爱，家里请了三个保姆，分别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后来言响家实在住不下了，姥爷又买了别墅来给他住，额外又新增了一个家庭教师。这样的生活导致言衷已经十岁了还不会系鞋带，他完全是生活白痴。

母亲杨沐对这种情况十分痛恨，每每都拖着病体和父母抗争：“言衷需要正常孩子的生活环境，他要学会照顾自己！”

姥姥说：“扫地做饭就能证明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照顾自己，还是要体现在思想上。像你似的，跟着言响去吃苦，什么都学会了，独独把自己熬坏了！”

杨沐无奈：“妈啊，我的肺炎又不是言响导致的。”

姥姥不同意：“你要是留在我身边，能得什么肺炎！”

母亲对姥姥姥爷唯一抗争成功的，就是绝不与姥姥姥爷同住——即便如此，他们老两口一周也要来个三四次，钥匙是人手一把的，进门是不用提前打招呼的。

杨沐去世后，姥姥姥爷几次三番要亲自抚养言衷，言响不同意，甚至罕见地和岳父岳母干起嘴仗，最终他坚持守住了自己的阵地，打赢了女婿史上的唯一一仗。不仅如此，言响还辞退了其中三个保姆，空荡荡的家里就只留下一个做饭的阿姨——倒不是言响不会做饭，只是因为他工作太忙。

所以言响带言衷到虎卞县忆苦思甜，是很有必要的。言衷飘在姥姥姥爷造成的云朵上面太久了，他必须到土地上去实地走一走。

可是言响也实在是没料到，这一走，把儿子的心挂在了那里。

他自己种下了因，现在要结果了——儿子成年了，要谈对象了，要重蹈覆辙了，可是儿子比当年的自己要勇敢多了，他既欣慰又担忧。

言衷的车开到庆州，已是接近傍晚。父子两个在迎宾馆下榻，窝在澡堂子里放松身体。言衷已经长到比自己还高，氤氲的雾气中，他的肌肉蓬勃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的力量。他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有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元气，不像他那时候那样萎靡。

“儿子。”言响搓了一把澡，忽然问言衷，“你说说，你喜欢二花什么呢？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喜欢谭真那样的女孩儿。”

言响很少过问儿子的感情生活，别人都在因为早恋的问题焦头烂额的时候，言衷还在学着怎么系鞋带呢。

言衷和父亲是好朋友，他毫不掩饰，说：“我的生命好似一条康庄大道，遇见的人都是一根路灯，她也不例外。可是她不像别人一样恒亮着，她是一闪一闪地吸引我——她就好像是挺立在荒原戈壁上的一株红绿灯——戈壁上并没有车，可她依旧一闪一闪，仿佛她的生命里，终将会有一条路修出似的。爸爸，我不太能描述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是我见到她，才会觉得我的双脚是落地的。”

“吼。”言响觉得后面这个比喻很好，他笑，“你是应该多到地面上走一走。”

言衷转过身来，叹气说：“爸爸，你知道吗，你担心的那些现在还不会发生，因为人家还没看上我呢。”

言响很惊讶：“为什么？”——他还担心言衷会辜负二花呢，没想到二花眼光这么高。

言衷无奈又消沉：“她说我幼稚。”

“嘿嘿嘿嘿。”言响笑出了声，“她的眼光好毒啊，我倒是小看二花这孩子了。”他扶着儿子的肩头取笑他，“这么说，儿子，你失恋了？”

言衷丧气似的：“是啊，要不是人家拒绝了我，我怎么会甘心跟你回来呢？待在那里也是无趣，不如先退一步咯！”

父子俩在这为此事讨论着，王家也没太平。

从桃花从王锦旗的身子下翻出来，叹着气：“今儿一看舅那口气，似乎是对言衷和二花的事情非常不满。嗳，看来人家到底还是瞧不上我们穷人家咯。”

“嘁，我早说过。”王锦旗说，“就你还做什么飞天大梦呢！”

从桃花说：“我说的是舅的态度不好。可是你看言衷，把二花心疼成什么样子，不眠不休地照看着，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王锦旗不在意：“那他到底还不是听他爸的？你看他爸一说让他回去，他是一声也没吭。他爸不同意这门婚事，你再怎么热心是没用的！”

从桃花摸索着穿上衣裳，思索了半日，喃喃说：“要早知道言衷是这样的心思，我就该早让他们多处处，要万一擦枪走火，奉子成婚，那二花也能飞上枝头做言家的少奶奶了。”

“快睡吧！”王锦旗说，“别做白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