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喧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只余下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密集声响,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谢颖的心上。她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座位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折叠整齐的白色纸片。冰冷的英文诊断名称和陌生的医院地址,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她混乱的思绪里。“推荐信已寄出。谢颖,去飞吧。”——杜俊杰最后留下的这行字,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意味,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寂静的教室里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冲出教室,奔向篮球场。雨幕模糊了视线,空荡荡的球场上只有雨水在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哪里还有那个穿着红色背心、运球奔跑的身影?她又跑去他常去的快餐店、街角的游戏厅,甚至他家楼下。邻居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她:“杜家那小子?高考完就没见着人了,说是去外地亲戚家散心了吧?”散心?谢颖站在滂沱大雨中,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冰冷刺骨。那张诊断书在她紧握的拳头里几乎被捏烂。她想起他提出十年之约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想起他故作轻松塞给她的巧克力,想起他离开教室时近乎仓皇的背影……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胆俱裂的可能。接下来的日子,谢颖像疯了一样寻找杜俊杰。她一遍遍拨打他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在qq上留下无数条石沉大海的消息,甚至每天放学后都固执地回到那间空教室,坐在那个刻着“d & x”的座位前,从天亮等到天黑。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空荡的课桌上。她抚摸桌背的刻痕,指尖感受着木头的纹理,仿佛还能触摸到他刻下时留下的温度。每一次教室门被推开的声音都让她心跳加速,每一次都只是失望。班主任李老师看着谢颖日渐憔悴的脸庞和眼底的执拗,终于在一次放学后拦住了她。“谢颖,”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忍,“别等了。杜俊杰他……走了。”谢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去哪了?老师,您告诉我!”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旧的手机,屏幕很小。他按了几下,递到谢颖面前:“他托我转告你的。”屏幕上只有一条简短的信息,发送时间显示是三天前的深夜:“李老师,麻烦转告谢颖:我去远方治疗,勿念。让她……去飞。”没有署名,但那语气,那用词——“去飞”——和那张纸片上的留言一模一样。谢颖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远方治疗?勿念?去飞?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他甚至连一句告别,一句解释都不肯给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了,只留下这冰冷的、转达的信息。“他……他还说了什么吗?”谢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李老师摇摇头,眼神复杂:“没有。他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印着熟悉的NASA深蓝色徽标。“他说,这是你的未来。”谢颖颤抖着手接过信封。是NASA的正式录取通知书和详细的行程安排。日期就在一周后。杜俊杰不仅寄出了推荐信,他甚至……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脏。他替她铺好了通往星空的路,然后把自己藏进了她看不见的黑暗里。那一晚,谢颖没有回家。她把自己锁在教室里,坐在那个座位上,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她一遍遍看着那条转达的信息,看着那张冰冷的诊断书,看着桌上摊开的NASA通知书。十年之约的甜蜜承诺还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她趴在冰凉的桌面上,脸颊贴着粗糙的刻痕,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木头。十年?她连他此刻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何去等那虚无缥缈的十年?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流逝。出发去美国的日子迫在眉睫。谢颖机械地收拾着行李,护照、签证、机票,还有那份承载着梦想的NASA通知书。机场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催促着前往不同目的地的人们。谢颖拖着行李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架架银白色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云霄。那曾是她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场景,通往星辰大海的起点。她低头,看着手中崭新的登机牌,目的地清晰地印着“washington d.c.”。她应该感到激动,感到梦想成真的喜悦。可此刻,她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冰冷。杜俊杰消失时沉重的背影,那张诊断书上冰冷的字迹,那条转达的、没有温度的短信……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前往华盛顿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A897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广播再次响起,清晰而冰冷。
谢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登机牌和那张薄薄的NASA通知书。纸张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架即将起飞的、属于她的航班。引擎的轰鸣声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震动着她的耳膜。
去飞?他让她去飞。
可她怎么能飞?她的翅膀,在她发现那张诊断书、在她意识到他独自背负着怎样的重担时,就已经被硬生生折断了。她飞向的星空,如果没有他在地面仰望的目光,那将是一片多么孤寂的荒原?就在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即将关闭通道的最后一刻,谢颖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猛地转身,逆着人流,朝着机场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的行李箱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来周围旅客诧异的目光。她冲出机场大厅,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潮湿的空气。她跑到一个空旷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两张纸——通往NASA的通行证,和杜俊杰为她铺就的未来。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手,双手抓住通知书的两端。纸张坚韧的纤维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呻吟。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他汗湿的笑脸,他勾住她小指的温度,他眼中深藏的痛楚,以及他消失时决绝的背影。嗤啦——一声清晰的撕裂声响起,在嘈杂的机场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用力,再用力,将那份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通知书,连同那张登机牌,撕成了两半,四半,最终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她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片从指间滑落,像一场小小的、无声的雪,飘散在机场冰冷的风里。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星辰,只有厚重的云层。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她打开短信界面,输入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杜俊杰,我撕了它。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在这个座位上,等你回来。”她按下发送键,明知这条信息永远无法送达,像投入大海的石子。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起起落落的飞机,朝着那个刻着
“d & x”的教室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雨水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背影在空旷的机场路上,显得单薄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