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宋总监继续说:“上一轮,这个项目毁在一对夫妻手里。他们让私人恩怨凌驾于专业之上,让一场本该精彩绝伦的提案变成了业界的笑柄。”
杜杰感觉到王小荼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所以这次,我们的评估标准里会新增一条:团队的稳定性和专业性是否足够抵御个人情绪的干扰。”宋总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杜杰和王小荼的方向,“我们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与方案无关的戏剧性场面。”
说明会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已近五点,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杜杰收拾东西时,看见王小荼正在和宋总监交谈。两人站在窗边,王小荼侧着脸,神情专注而谦逊,不时点头。宋总监的表情从最初的公事公办,逐渐软化,最后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王总很会做人。”周雯在他身边轻声说,“我听说宋总监的女儿就在优童国际旗下的幼儿园,王小荼上周特意安排了参观名额。”
杜杰没说话。他知道王小荼擅长这些——细腻的观察,精准的人情,看似不经意的周到。这是她作为客户总监的天赋,也是她曾经让他又爱又忌惮的能力。
爱,是因为这能力能为公司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忌惮,是因为他永远猜不透,那些温柔周到的表面之下,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算计。
就像他猜不透,七年前便利店屋檐下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和昨晚音频里那个说自己“输得彻彻底底”的女人,哪一个更接近真实的王小荼。
又或者,两者都是。
“杜总,”周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王总过来了。”
王小荼果然朝他们走来。她在杜杰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是商业伙伴的标准社交距离。
“聊两句?”她的语气很平静。
杜杰点头,示意周雯和老张先走。会议室里的人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处正在收拾设备的会务人员。
“宋总监刚才私下跟我说,”王小荼开门见山,“她不太看好夫妻店模式。即便我们离婚了,但曾经的关系仍是风险点。”
杜杰皱眉:“所以?”
“所以我建议,”王小荼直视他的眼睛,“这次竞标,我们合作。”
杜杰愣住了。
“不是重新捆绑,是有限度的战略合作。”她语速平稳,显然已经思考成熟,“‘荼蘼’的优势在母婴市场和情感营销,‘默行’的优势在科技感和品牌升级。分开竞标,我们很可能两败俱伤,让第三方捡漏。”
“合作竞标,我们各取所长,组成联合团队。方案分两个模块,你负责科技与品牌升级,我负责用户情感与场景构建。利润按贡献度分成。”
杜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小荼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杜杰,半年前我们互相伤害的方式是埋雷、设陷阱、在所有人面前撕破脸。如果这次我想害你,最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假装合作,然后在关键时刻背刺——但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成本太高。”她的回答异常现实,“我好不容易把‘荼蘼’做到今天,不会拿它去赌一场幼稚的报复。商业上,合作共赢比互相毁灭更符合我的利益。”
“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些,“那场闹剧,我已经演够了。”
杜杰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城市已经完全被夜色和灯火笼罩,会议室顶灯的冷光在他们之间投下清晰的阴影分割线。
“我需要看到具体的合作方案。”他终于说。
“明早十点,带着你的核心团队来‘荼蘼’会议室。”王小荼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新地址,“我们详细谈。”
她转身要走,杜杰叫住了她:“王小荼。”
她回头。
“那个音频,”他的喉咙有些发紧,“我听到了。”
王小荼的背影明显僵住了。几秒钟后,她慢慢转过身,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晃动,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所以呢?”她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尾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以……”杜杰发现自己竟然词穷。道歉太轻,解释太苍白,安慰又显得虚伪。他们之间隔着七年的爱恨、半年的厮杀,还有那一夜长达47秒的绝望告白。
最终,他只是说:“周三那天,我会准时到。”
王小荼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场无声的风暴。许久,她轻轻点头:“好。”
她离开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杜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忽然想起音频里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下一个愿意陪你吃泡面、把火腿肠让给你的人,对她好一点。别让她变成第二个我。”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至天际线尽头,像一片没有温度的星海。而在这片星海之下,两个曾经把彼此变成废墟的人,正尝试用最理性、最克制的方式,在废墟之上搭建一座名为“合作”的临时桥梁。
他们都知道这桥可能随时坍塌。
但他们还是走上了桥。
因为回头路早已被炸毁,而前方——尽管依旧迷雾重重——至少还有一条路,可以试着走下去。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那场,他们虽然都输掉了爱情,但还没有输掉重新开始的勇气。
(待续)
废墟之上开出的第一朵花,往往不是玫瑰,而是那种在瓦砾缝隙里倔强生长的野花。它不美,不香,甚至带着伤痕和尘土。
但它是活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