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达成了,但这协议脆弱得像暴风雨中的蛛网,双方都心怀鬼胎,互相提防。
“教授”履行了他承诺的一部分——暂停了对07号样本,也就是夜枭妹妹小雨的高强度刺激实验。当沈砚和夜枭被允许隔着玻璃、在“铁面”和两名武装人员的严密监视下“探望”时,他们看到小雨依旧浸泡在淡绿色的营养液中,但连接在她头颅两侧的电极贴片减少了,旁边仪器屏幕上原本剧烈跳动的脑波曲线也变得平缓了许多,只有微弱的起伏,显示着生命最基本的迹象。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蹙起,仿佛痛苦稍减。
这细微的变化,让夜枭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许,但眼中的阴霾和警惕丝毫未减。他知道,这不过是暂停,是“教授”展示的“诚意”,随时可以恢复。小雨的生死,依旧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
“教授”也启动了与“守夜人”交涉赵伟的渠道。但过程并不顺利。通过加密通讯器(现在是单向接收特定频段,但偶尔可以短时发送加密信息),他们得知“守夜人”内部对于交换赵伟一事分歧严重。鹰派认为赵伟是重要线索,坚决反对释放;而较为务实的派系则对“教授”组织提出的交换条件(一批“守夜人”急需的、关于利维坦外围节点防御弱点的情报)有些意动,但仍在讨价还价,并要求验证情报真伪。赵伟本人的安危暂时无虞,但营救之日遥遥无期。
至于与唐国明的联系,“教授”只提供了一次五分钟的加密卫星通话机会,时间极短,且全程被监听。沈砚和夜枭只能隐晦地告知唐国明他们暂时“安全”,与“新盟友”在一起,正在设法营救赵伟,并提到可能会前往一个代号“深井”的地方,让唐国明在外相机行事,注意安全,保存力量。他们不敢透露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教授”组织黑暗实验的部分,生怕给唐国明引来杀身之祸。唐国明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但坚定,他简短地表示自己会小心,并提到他也在追查一些线索,关于“守夜人”内部可能存在的另一股势力,让沈砚他们务必警惕。
通话结束后,联系再次中断。沈砚和夜枭如同被剪断了线的风筝,虽然暂时未被风暴撕碎,但飘向何方,已不完全由自己掌控。
他们被转移到了基地内条件稍好一些的“客舱”,依然有人看守,但活动范围扩大到了一个包含起居室、简单卫生间的套间,甚至有一个小型训练室。这显然是“教授”为“深井”任务做准备的一部分——他需要他们保持一定的体能和状态。饮食和基本物资供应也好了不少,但所有物品都经过严格检查,没有任何可能用于通讯或制造混乱的东西。
“深井”任务的“准备”开始了。但他们接触不到核心计划。“教授”派来了一个名叫“博士”的、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技术顾问,负责向他们“简要”介绍“深井”的情况,以及他们需要做的“配合”。
“博士”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去推镜框,眼神躲闪,似乎很不习惯与人长时间对视。他带来了更多关于“深井”的资料,依旧是经过筛选的,但比之前那些详细了一些。
“深井”的确切位置,是旧时代一座大型粒子对撞机的遗址地下深层。对撞机本身在“大寂静”前的动荡年代就已废弃,但其庞大的地下结构,与城市复杂的地质断层、废弃的军事防空洞、早期“阿赖耶识”项目的地下实验室遗迹相互交错,形成了一个深达地下数公里、结构极其复杂、且充满未知危险的迷宫。利维坦崛起后,那里似乎成为了某种“信号盲区”和“数据坟场”,既有早期数字实验残留的、不稳定的能量场和逻辑乱流,也有地质活动造成的物理性险境,还有传言中游荡的、因早期实验失败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异常实体”。
“阿赖耶识”项目的原始实验记录和部分早期核心数据,据信就封存在“深井”最底层的某个高度加密的物理服务器阵列中。那是“教授”志在必得的东西,他认为那里面隐藏着理解利维坦本质、乃至找到其弱点的关键。
“你们的任务,”“博士”推了推眼镜,避开沈砚和夜枭的直视,语速很快,“是作为先遣探索队,在‘铁面’队长带领的技术行动小组支援下,进入‘深井’外围,抵达预定坐标区域。沈砚先生,你需要利用你特殊的神经信号特征——我们分析认为可能与‘零号志愿者’存在某种潜在共振——尝试激活或绕过通往核心数据区的某种生物识别或神经感应锁。夜枭先生,你负责全程安全保障,以及协助沈先生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就这么简单?”夜枭冷冷地问,语气充满怀疑,“让我们去当开锁的钥匙和保镖?你们的技术小组是去观光旅游的?”
“博士”被夜枭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不…不是那么简单。‘深井’内部环境极端复杂,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早期的能量泄露、地质不稳定、还有…还有一些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现象…我们的技术小组主要负责建立通讯中继、环境监测、设备维护,以及在你们成功后,进行数据提取和初步分析。真正的核心任务…确实需要沈先生的能力。”
沈砚沉默地听着,他注意到“博士”在提到“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现象”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那绝不仅仅是物理性的危险。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内部结构图,已知的危险区域标记,以及你们掌握的关于那些‘异常实体’的所有信息。”沈砚提出要求。
“博士”显得有些为难:“结构图…我们会提供一部分,但‘深井’内部很多区域因为能量干扰和结构变化,地图并不完全准确。危险区域…有些是已知的,我们会标注。但‘异常实体’…相关资料很少,大多是目击报告和推测,缺乏实证,而且…接触过的人,很少有能清晰描述并活着回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人说那是早期实验失败者的意识残留,与利维坦的逻辑污染结合产生的怪物;也有人说,那是‘深井’本身某种未知机制产生的幻觉或防御机制…总之,非常危险,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避免接触,快速通过。”
避重就轻,关键信息依旧模糊。沈砚和夜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所谓的“任务简报”,更像是把他们往一个已知的、充满致命陷阱的迷宫里推,然后告诉他们“祝你好运”。
接下来的几天,所谓的“准备”主要是体能恢复训练、基本装备熟悉(都是一些通用的探索装备,没有特殊武器),以及由“铁面”主持的几次小组战术协调会议。会议上,“铁面”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简单交代了进入路线、撤退信号、遇到不同情况的几种预设应对方案,态度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冷式,完全看不出他对这次任务或者沈砚二人的看法。
但沈砚和夜枭都敏锐地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铁面”偶尔看向夜枭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复杂的情绪,似乎与夜枭妹妹小雨有关,但他从未提及。基地里的其他人员,无论是研究员还是守卫,看他们的目光也充满疏离和隐隐的忌惮,仿佛他们是危险的、不可控的异类。
一次在训练间隙,沈砚无意中听到两个守卫在走廊尽头的低声交谈。
“…真要用那两个人?听说那个姓沈的,能吸引那些‘脏东西’的注意…”
“…没办法,‘博士’说只有他的脑波特征可能打开‘叹息之墙’…但进去之后…谁知道会引出什么…”
“…‘铁面’队长好像不太赞成,但‘教授’决定了…”
“…自求多福吧,那地方,上次探索队折了三分之二的人,回来的人也…”
谈话声戛然而止,似乎是发现了沈砚。那两个守卫立刻闭嘴,匆匆离开。
“叹息之墙”…沈砚记住了这个代号。那显然是他们没有被告知的、位于“深井”深处的某个关键障碍或区域。而之前的探索队付出了惨重代价…
夜枭也同样在暗中观察。他发现,基地的人员似乎分为几个派系。以“教授”和少数核心研究员为一派,主导着整个研究和“深井”计划;以“铁面”为首的武装人员似乎更侧重于安全和战术执行,对“教授”的一些实验手段未必完全认同,但出于纪律或别的考量选择服从;而大部分普通研究员和后勤人员,则对“深井”计划充满恐惧,只是无奈服从。
一天夜里,沈砚和夜枭在房间里用只有两人能懂的方式交流着发现。
“他们对我们隐瞒了太多,尤其是‘深井’内部的真实危险。”夜枭在纸上写道。
“‘教授’在利用我们,同时也防备我们。‘铁面’…态度微妙,或许可以争取,但不确定。”沈砚回复。
“小雨的情况暂时稳定,但我们必须尽快进入‘深井’,拿到有分量的筹码,才能逼‘教授’真正让步,甚至…找到解救小雨的方法。”夜枭的笔迹有些用力。
“任务九死一生,但我们必须去。不仅要拿到数据,还要活着回来,并且…最好能掌握一些‘教授’不知道的、关于‘深井’或利维坦的关键信息。”沈砚的眼神坚定。
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是危机,也是转机。是“教授”为他们设下的死亡陷阱,也可能成为他们反制“教授”、拯救至亲、乃至推进对抗利维坦目标的唯一机会。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基地内的气氛也日益紧张。更多的装备被运抵,进行最后的检查和调试。“铁面”带领的行动小组进行了数次模拟演练。沈砚和夜枭也被要求进行了几次神经信号基线测试和简单的适应性训练(主要是在模拟干扰环境下进行设备操作和方向辨识)。
出发前夜,沈砚独自站在房间狭小的观察窗前(其实是单向玻璃,外面能看到里面),窗外是地下基地永恒的人造光,冰冷而压抑。他知道,明天,他们将深入那个被称作“深井”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黑暗之地。前方是未知的恐怖,背后是虎视眈眈的“盟友”。
夜枭默默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睡不着?”
沈砚接过水,摇摇头:“在想‘叹息之墙’,还有那些‘异常实体’。”
“不管是什么,”夜枭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都要闯过去。为了小雨,为了赵伟,也为了…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他看向沈砚,眼神中除了决绝,还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战友般的信任:“沈砚,这次,拜托了。”
沈砚迎上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脆弱协议下的暗流依旧汹涌,但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携手,踏入那无光的深渊,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抓住那渺茫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