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臂膀，像铁钳一样箍着我，那是我十八年来最熟悉的避风港。可现在，这个港湾本身，似乎也卷入了滔天的巨浪。

林敏的爸爸，那个给了我一半基因的男人，就那么直挺挺地看着我爸，眼神从震惊，到明了，最后是彻底的死灰。他喉结滚动，像是吞下了一块烙铁，然后，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对着我跪了下来。

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闷得我心脏一抽。

“玲玲……”他老泪纵横，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此刻皱成了一团烂泥，“求求你，救一救敏敏吧！只有你能救她的命，你是她的亲姐姐啊！”

亲姐姐？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耳朵里。

“当年都是我的错！是我猪狗不如！你千刀万剐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求求你了，救救敏敏吧！”他话音未落，竟然抡圆了胳膊，狠狠抽在自己脸上，“啪！啪！”又响又脆。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整个人都想缩进墙里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他妈离我女儿远一点！”我爸王彬一声暴喝，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猛地一脚踹在林敏爸爸的肩膀上，那男人踉跄着倒在一边。我爸把我死死护在身后，指着他的鼻子，眼睛红得要滴血：“我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偿还你欠下的债！等着我的律师函吧！”

说完，他再也不看那人一眼，拽着我的手腕，大步就往医院外走。

身后，是那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着“玲玲”、“对不起”、“救救她”的碎片。

我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我爸塞进车里。一路无话，车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像一场光速播放的默片，可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回到家，“砰”的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我爸身上的怒气和烟草味，还有我自己身上那股从医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再也撑不住了，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放声大哭。

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爸没劝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等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书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积了灰的木盒子。

他蹲下来，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我颤抖的手里。

那是一件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婴儿服，上面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小云。

“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这么冷，”我爸的声音温柔得像要把我包裹起来，“我加班回来，就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襁褓。你就在里面，冻得脸都紫了，哭声比猫叫还小。”

“我把你抱了回来，后来……后来发现你得了病，白血病。”

白血病？我？我怎么会……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带着你，跑遍了全世界，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医生，”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眶通红，“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卖了老家的房子，总算……总算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颗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原来我坚固的、平淡无奇的人生，是一座建立在谎言和废墟上的海市蜃楼。我以为的起点，其实是别人的终点。

“我以为，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再被提起，你可以一辈子当我的小公主，”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没想到……他们还是找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疯狂的捶门声和嘶吼。

“王先生！王先生开门啊！玲玲！我是爸爸啊！你开开门，爸爸求你了！”是林敏的父亲，他竟然追到了我们家。

“救救你妹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给你做牛做马！我给你磕头了！”

他的每一声哀嚎，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在我刚刚被揭开的伤口上。我浑身发冷，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终于明白了。

当年，就是他，我的亲生父亲，发现我得了白血病，觉得我是个治不好的累赘，是个无底洞，所以才狠心把我扔在别人家门口，让我自生自灭。

现在，他另一个宝贝女儿也得了同样的病，他却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要我这个被他抛弃的“废品”，去献出骨髓，拯救他的“珍宝”。

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他的哀求，不是一座连接亲情的桥梁，它是一张催命的账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我的另一个女儿续命。

我恨不得冲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去撕烂他那张虚伪的脸，可我全身像被掏空了一样，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爸……”我声音沙哑地开口，“叫保安，让他滚。”

我爸点点头，立刻打了电话。

门外的哭嚎变成了咒骂，又渐渐远去。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走。

我要出国留学，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离开这座城市，把林敏，把那个男人，把这一切荒唐又恶心的过往，全都彻底地甩在身后。

我的人生，不能成为别人故事里的牺牲品。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