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没回家，窝在宿舍里刷题。天旋地转的感觉，是林敏先替我尝了。

她是在家里客厅倒下去的，毫无征兆。醒来就是医院她爸妈围在床边，眼圈红得像兔子。她还以为是小事，贫血？低血糖？在学校里受了委“屈”精神压力太大？她甚至还催她爸：“爸，赶紧办出院，我周一还得……还得去学校。”

她爸没说话，只是把一张纸递给她。一张薄薄的，却比一沓砖头还重的化验报告。

林敏接过来，上面的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某种恶毒的咒语。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晚期。

她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比上周二在食堂门口被我怼了那次还要空白。世界真他妈讽刺，她处心积虑地想留在我身边，以为最大的敌人是我，结果呢？结果老天爷早就给她安排好了最终BOSS，一个她连反抗机会都没有的终极反派。她手里的报告单，轻飘飘地落在被子上，像一片提早落下的，枯黄的叶子。

班里组织去医院探望，是在一周后。我磨蹭到最后一秒，还是在班长陈浩催促的眼神里，跟着大部队去了。

市一院，住院部B栋，ICU。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见了林敏。她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扣着呼吸机，安静得像个坏掉的人偶。那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活像只护食吉娃娃的林敏，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得可怜。我忽然想起上周在沃尔玛冷藏区看到的速冻鸡柳，就是那种感觉，苍白，没有生命力。

同学们在外面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然后就散了。我却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叫住了。

“玲玲？”

我回头，是蒋阿姨，我妈的发小，也是这家医院的主任医师。她看着我，眼神里有点复杂的东西。“过来，阿姨跟你说几句。”

我乖乖走过去，礼貌地喊人：“蒋阿姨好。”

一阵寒暄后，她叹了口气，指了指ICU里面：“这孩子，可惜了。”她手里拿着一份病历报告，估计是刚跟主治医生交接过。我眼角余光扫过去，本来只是出于礼貌，可一个词条却像电钻一样钻进了我的瞳孔——

血型：RhNULL。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绝对不可能！我爸说过，我的血型是“黄金血”，全世界记录在案的都不到五十个，是真正的千万分之一。林敏怎么可能……是巧合吗？还是我眼花了？

蒋阿姨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失态，她只是在看报告，一边看一边摇头：“病情很麻烦，需要骨髓移植，但她这个血型……唉，找到匹配的骨髓源，几乎是大海捞针。”

我的手脚，比上次听到她退学时还要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走廊那头快步走来，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正是林敏的爸爸。他看到我和蒋医生站在一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玲玲吧？”

我点点头，有些手足无措。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我，竟然微微弯下了腰，“之前……林敏那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我，我替她给你道个歉，是我没教育好。”

“林叔叔，您别这样！”我赶紧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林敏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医生说，要是她姐姐还在就好了……她姐姐要是还活着，就能做骨髓移植，敏敏就有救了。”

姐姐？我记得资料里林敏是独生女啊。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我们家原来有两个女儿。林敏的姐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就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他边说边低下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我抬起扶着墙壁的右手上。

我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块浅褐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玲玲……”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你……你这个胎记……”

他伸出手，指着我的手腕，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林敏姐姐的胎记，一模一样。”

什么？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脚下一软，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嗡嗡的耳鸣声像一群愤怒的黄蜂，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他刚才说的什么？姐姐？胎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闹麻了——

就在我快要摔倒的瞬间，一只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我。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我惊愕地回头。

“爸爸！”

他怎么会来医院？

我爸王彬，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扶着我，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敏的父亲，眼神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蒋阿姨走了过来，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王彬，我看到玲玲的血型和那女孩一样时，就觉得不对劲。这么巧合的事，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

原来是蒋阿姨叫他来的。

因为一个血型，因为一个胎记。

一个被尘封了十八年的秘密，就像一具沉在深海的棺材，在这一刻，被猛地撬开了一条缝。

而我，就站在这条缝的边缘，即将被卷入那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