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跟在其其格身后往回走时，胳膊已经酸得快抬不起来了。其其格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嘴里还哼着牧歌，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反观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篮子在往下坠，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把青色的衣襟洇湿了一片。
“其其格，你买这么多羊毛线和布匹做什么？”沈念喘着气问，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姑娘家要织多少东西才用得上这么多线。
“给牧区里的孩子做冬衣啊，冬天快到了，他们的衣服都太薄了。”其其格回头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沈念，你体力也太差了吧？这才走了多久就累成这样？”
沈念被噎了一下，只能苦笑。他和母亲两人一起简单的生活，母亲疼爱他，平日里根本用不着做重体力活，也没有什么重体力活可以让他做。能坚持到现在，全靠一股不想在姑娘面前示弱的韧劲。
好不容易挪到其其格家的帐篷外，沈念几乎是瘫坐在地上，把篮子往旁边一扔，只想摊开四肢好好歇着。其其格看他那样子，咯咯地笑，递过来一碗凉奶：“快喝点，解解渴。”
沈念接过来一饮而尽，冰凉的奶液滑过喉咙，才总算缓过点劲来。
这一晚，他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胳膊依旧有些发酸，却比昨天舒坦多了。刚洗漱完，其其格就掀着帘子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堆糯米和干果：“沈念，快，我们做你说的桂花糕！”
沈念见她兴致高昂，也被感染了，笑着应了声好。两人在帐篷外搭了简易的灶台，沈念指挥着其其格烧火、筛粉、打水，自己则负责调和馅料，架锅蒸煮，手法熟练又轻柔。阳光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竟让这粗粝的草原都添了几分柔意，连其其格都有些看呆了，“沈念，你们南国人，都像你这么好看吗？”
“你胡说什么呢？”沈念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了红晕。被一个姑娘家夸好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糕点刚好蒸熟，沈念赶紧端起蒸好的桂花糕，转移注意力，“好了！” 白胖的糕点上撒着点点金黄的桂花碎，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引得其其格直吸鼻子。
他笑着端起盘子，转身要进帐子里装盘，刚掀开门帘，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帐内的主位上，竟坐着一个人。
阿古拉穿着常服，却依旧气势逼人，正端着一碗奶茶啜饮，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沈念瞬间忘了该做什么，手里的盘子晃了晃，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大、大汗？”沈念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明白这位草原之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其格看到沈念发愣，笑着解释，“方才我去打水，正好碰到大汗路过，就请他来家里坐坐，尝尝你的手艺！”
沈念心里咯噔一下，路过？他的王帐离这里得走一柱香的功夫，怎么会路过这里？他狐疑地看向阿古拉，却见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凑巧巡视到这附近，又凑巧被邀请。
只有阿古拉自己知道，他昨晚回去后，脑子里总想着集市上沈念和其其格说笑的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劲怎么也散不去。今早处理完事务，竟鬼使神差地往这片牧区来了，转悠了很久，这才被其其格“偶遇”到，便顺着她的邀请走了进来——他就是想看看，这中原人还会对着谁笑得那么开怀。
此刻见沈念一脸惊惶，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糕点，那副紧紧盯着自己却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比在集市上对着其其格笑时顺眼些。
阿古拉放下奶茶碗，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盘子上，淡淡开口：“怎么？不欢迎我？”
沈念还没来得及回答，其其格已经抢先道：“怎么会不欢迎！大汗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桂花糕刚出炉，可香了，您快尝尝！”
说着，她就拉过沈念，把他往帐内拽。沈念手里的盘子被晃得更厉害，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在阿古拉面前的矮桌上，声音细若蚊蚋：“大、大汗请用。”
说完，他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往后退，贴着门边站定，脊背挺得笔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活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孩子。
其其格看他这样，觉得好笑又无奈，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垫子上坐下：“沈念，你坐啊，在自己家客气什么。”
沈念被她按在垫子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僵硬地挺着，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阿古拉那边瞟。
阿古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悄然散去，反而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趣味。他拿起一块桂花糕，糕点入手软糯，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和草原上浓烈的奶肉味截然不同，带着点江南的温柔气息，倒是和沈念很像。
他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米香混合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意外地爽口。
“手艺不错。”阿古拉淡淡评价了一句。
沈念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低声应道：“谢、谢谢大汗。”
其其格在一旁高兴地说：“是吧是吧！我就说好吃！沈念说他还会做好多别的呢，像什么红豆糕、杏仁酥……他说以后都做给我尝尝。”
阿古拉双眸暗了几分，没说话，却又拿起一块糕点，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沈念紧绷的侧脸。阳光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竟让他这副惊惧的样子，也显得有几分……顺眼。
其其格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沈念低眉顺眼地听着，阿古拉则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偶尔应一声。
沈念只觉得这时间过得格外慢，每一秒都像在煎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吧，让这位大汗赶紧走。
可他没发现，阿古拉看着他那副紧张得像只惊弓之鸟的样子，端着糕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足，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终于吃到了猎物的那种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