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万般不愿，沈念看着阿古拉派来帮他搬家的侍从，最终还是垂着脑袋一步一回头地跟着挪了过去。

利央一家虽然也很舍不得沈念，可这毕竟是大汗亲自下的命令，也只能送上许多奶品，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其其格冲沈念挥挥手，大声喊着不要忘记她。

阿古拉亲自为他挑选了挨着主帐的那顶小帐。帐子不大，却比之前那处漏风的角落好上太多，还特别在帐外搭好了炉灶。管事的像是得了吩咐，不仅送来了齐全的米面糖油，连带着精致的瓷碗、银勺都备齐了，在划出来的厨房区域摆得整整齐齐。

沈念看着那些材料，指尖抚过光滑的瓷碗边缘，心里却没了在牧区时的轻快。那时缺这少那，捣鼓半天才能做出一笼糕点，可听着牧民们的夸赞，看着孩子们满足的笑脸，心里是暖烘烘的。如今什么都不缺了，和面、调馅、上笼，步骤熟稔得像刻在骨子里，可做出的糕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把做好的糕点装进食盒，送去主帐时，脚步总带着点迟疑。

而阿古拉，却像是被什么事顺了心意，近来周身的气压都柔和了许多。部族首领们私下里嘀咕，说大汗怕是因为会盟顺利才这般愉悦，只有近身伺候的侍从知道，每当主帐那边飘来甜香时，自家大汗嘴角那抹不自觉的笑意，才最是真切。

议事时，说到棘手的部族纠纷，阿古拉正皱眉沉思，帐外隐约传来沈念揉面的轻响——那帐子离得太近，细微的动静都能传过来。他心头莫名一动，想起那中原人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扳指，嘴角竟悄悄勾起一点弧度。

“大汗？”对面的首领见他走神，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古拉回神，轻咳一声掩饰过去，沉声道：“按我说的办，明日让使者去一趟。”语气虽恢复了平日的威严，眼底的沉郁却散了不少。

部下们面面相觑，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沈念送来的糕点，阿古拉从不让旁人碰。侍从端上来时，他总会让人好好放在桌角，等所有人离开后，才打开盖子，一块一块慢慢吃。糕点软糯，甜香在舌尖化开，像极了那个人的性子，温温软软的，带着点南国的湿润和温暖。他吃着，目光偶尔会飘向帐外那处小小的影子，心里竟有种说不清的踏实。

住得近了，阿古拉去看沈念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是刚议事完，有时是处理完军务，脚步总会不自觉地拐到那处小帐。

起初，沈念总是被吓得手忙脚乱。要么是和面的粉撒了一地，要么是端着的糖水泼了半盏，每次看到阿古拉掀帘进来，都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活计也忘了做。

“大、大汗。”他紧张得声音发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阿古拉对他来说过于强大，心思更令他捉摸不透。

阿古拉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看一会儿，看他系着素色的围裙，看他僵硬地揉着面团，看他被热气熏得泛红的脸颊。有时会问一句“做什么呢”，沈念就结结巴巴地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过了几日，沈念竟也慢慢习惯了。起码，他知道阿古拉并没有打算来抓他这只兔子，只是想吃糕点了而已。

阿古拉再来时，他虽还会下意识地绷紧脊背，却不会再把东西弄洒了。会低着头继续手里的活，轻声道：“大汗来了。”语气里虽还有些拘谨，却没了往日的战战兢兢。

沈念倒也不是每天都在做糕点。

一次，阿古拉进来时，正见沈靠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书卷，神态悠闲，眼神却亮晶晶的，偶尔会心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衬得唇色更加鲜嫩。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阿古拉心口有些发热，呼吸沉重起来。他刚要走近，沈念却忽然抬头看向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只对视了一眼，沈念立刻将书放下，从床上跳起来，挽起袖子准备糕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往日的僵硬和拘谨却少了许多，“大汗，抱歉，今天的糕点我还没做，马上就给您做。”

阿古拉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去灶台前忙碌，火光映着他柔和的侧脸，心里有些委屈。我才不是只想让你给我做糕点，他想。

但是至少，这个人在他面前，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满眼都是恐惧和疏离了。

这样也好，他心里叹了口气。这步棋，走得应该没错吧。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沈念忙碌的背影，想问问沈念看的是什么书，却还是没能问出口。那下次给他带点书吧，阿古拉心想。

帐内的甜香混着烟火气，竟让这向来只有冷硬的草原，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而沈念，揉着面团，感受着身后那道不算锐利的目光，心里虽还有些不自在，却奇异地没有了之前的抗拒。他甚至会偶尔想，这位草原之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只是这份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慌忙按了下去。

沈念啊沈念，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他用力揉着面团，把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也一并揉进了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