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是被一阵热意烘醒的。
不同于地铺的寒凉,身下是柔软厚实的褥子,盖在身上的被褥也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绣着苍鹰图案的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这不是他的角落。
猛地,昨夜被冻得发僵的记忆和昏沉前的滚烫感回笼,他倏地坐起身,低头一看,自己竟躺在那铺着狼皮褥子的大床上!
这是阿古拉的床!
沈念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记得清清楚楚,阿古拉让他“离远点”,自己怎么敢睡到人家床上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掀被,只想赶紧逃离这僭越的地方,动作太急,带起一阵风,扯得头晕了一瞬。
“乱动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念浑身一僵,转头就对上阿古拉那双深邃的眼睛。
沈念刚要下床的动作顿住,像只受惊的兔子,僵在原地。
阿古拉皱了皱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算重,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躺着,病还没好。”
他的手掌本是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沈念却觉得那温度凉的令他向往。可那是阿古拉啊!他瑟缩着想躲开,却被按得更紧。
“你……”沈念声音发颤,眼眶微微泛红,是又怕又急,“我、我不该在这里的,我这就出去……要不我还是去地上躺着……”
“安分点!”阿古拉脸色沉了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医师说你得保暖,地上能躺?”
沈念被他吼得一噎,不敢再动了,只能乖乖躺回去,却浑身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了这位草原之主。他侧着身,背对着阿古拉,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离他远点”那句话,只觉得此刻躺在同一张床上,每一秒都是煎熬。
接下来的三天,沈念便在这种战战兢兢的状态里度过。
阿古拉似乎很忙,大多时候不在帐内,偶尔回来,也只是沉默地处理事务,或是坐在火堆旁喝酒。沈念则像个小可怜,缩在床的最内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吃饭喝水都小心翼翼的,连看都不敢多看阿古拉一眼。
帐内的炭火很足,暖得他几乎要出汗,医师每天来复诊,他的烧渐渐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那份拘谨和害怕丝毫未减。他时刻记着阿古拉的命令,恨不得在两人之间划道楚河汉界,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到了第四天清晨,沈念醒来时,感觉神清气爽,身上的酸痛感也消失了,想来是好利索了。阿古拉和往常一样,一早就出去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床外侧,心里盘算着该搬出去了。
这主帐何等重要,他一个南国送来的“和亲皇子”,还是个行刺未遂的,赖在这里算什么事?阿古拉肯让他养病已是意外,再不知趣,指不定哪句话惹恼了对方,小命就没了。
傍晚时分,阿古拉回来了。沈念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挪到他面前,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那个…大汗,我、我病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搬出去了?这里是您的主帐,我住着不合适……”
阿古拉刚听完部下关于部族间纠纷的汇报,正有些烦躁,闻言动作一顿。他看了沈念一眼,少年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只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只怕被人捏死的猫。
阿古拉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但一个敌国送来的“和亲皇子”久居主帐,甚至这个人昨天还想刺杀他,确实并不合适。他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嗯,搬走。”
得到准话,沈念如蒙大赦,脸上瞬间露出喜色,又怕被阿古拉看见,连忙低下头,小声应道:“是,谢大汗。”
当天晚上,阿古拉刚一踏出帐子,沈念就收拾了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借着月光,急匆匆地在营地边缘找了个最远的空帐子钻了进去。帐子不大,陈设简陋,甚至有点漏风,但他却松了口气,觉得这里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离那位草原之主越远,越安全。
另一边,阿古拉处理完事情,回到主帐时,天色已黑得彻底。
帐内的炭火依旧烧得很旺,暖意融融,可他却总觉得帐内安静得有些让人不适应。
往日里,即使那小家伙缩在最里面,也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气息,或是偶尔翻身的轻响,或是明显被抑制住的轻微的呼吸声,此刻帐内静得只剩下火盆里木炭偶尔爆开的轻响。
他走到床边,下意识地看了看内侧,那里空荡荡的,床上没有一丝褶皱,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其他人在这里存在过。
阿古拉皱了皱眉,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转身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灼烧感却没压下那份怪异的感觉。
不过是个碍眼的中原人,搬走了正好,清净。
他这样告诉自己,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床边瞟去。
帐外的风依旧在吹,帐内却好像……比往常更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