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风卷着砂砾,狠狠抽在沈念单薄的衣袍上。他裹紧了那件临行前母亲亲手缝制的锦袍,那是母亲所拥有的最好的布料了。指尖冻得发僵,连带着心也像被这寒风浸透,凉得发疼。
他是南国最不起眼的七皇子,母亲虽因生下皇子获封了美人,却还是因为出身低微,而在深宫里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唯一的指望便是他能平安长大。宫墙里的日子清苦,母亲温软的笑和深夜里掖好的被角,成了沈念十八年人生里最安稳的底色。他不笨,可性子却被养得纯粹,不求权谋,不争西东,更不晓阴狠,直到那道和亲的圣旨砸下来,他才第一次窥见命运的狰狞。
“念念,去了那边,活着就好,母亲在这里也会过得很好。”看着他,母亲的眼圈红得像染了血,却仍亲手为他穿上新缝制的锦袍,“若实在难捱……便想想母妃还在等你。”指尖的颤抖,出卖了她的不舍。
母亲不知道的是,他还有另一个任务。临行前夜,皇帝身边的黄大监找到他,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陛下有旨,草原之主阿古拉狼子野心,殿下此去,务必需取其性命,以保南国边境安稳。如若殿下此行顺利,柳美人也当晋一晋位分,不然……”黄大监拖长了尾音,却不说完,只是含着笑意看他。
沈念攥着那把冰凉的匕首,指节泛白,在黄大监冰凉的笑意里发抖。他怕,怕那传说中杀人如麻的草原之主,更怕自己这双从未沾过血的手,要染上人命。可他没得选,母亲还在宫里。他们母子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和亲的队伍简陋得不像话,没有仪仗,没有鼓乐,只有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载着他驶向未知的草原。而所谓的“迎接”,更是寒酸到近乎羞辱——几个穿着皮甲的草原武士勒住马,粗声粗气地示意他下来,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有。南国富庶,却不重军事。草原上向来看不起积弱的南国。
他被带到一座极大的营帐前,帆布上绣着狰狞的苍鹰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帐的卫兵向带队的武士点点头,接收了这个来自南国的礼物。掀开帘布,一股浓重的皮革与烈酒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念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帐内光线昏暗,正中央的地毯上,斜斜坐着一个男人。
那便是阿古拉。
他穿着玄色的锦袍,袍子边缘是厚厚的兽毛,领口、袖口都绣着银线狼毒花纹,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火光跳跃着,照亮他深刻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睛像草原上的寒潭,正毫无温度地落在沈念身上。
那目光里的鄙夷与不屑,几乎要化作实质,刺得沈念皮肤发疼。
“南国送来的玩意儿?”阿古拉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粝感,“倒是比想象中……更弱不禁风些。”
沈念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颤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草原上的寒风,只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脸色苍白,衣衫又薄又皱,与这帐内的粗犷霸气格格不入。
阿古拉似乎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挥了挥手,像打发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别碍眼。”
说完,便自顾自地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他本该在军帐内与部下讨论练军,可巴图说,好歹也是南国的皇子来和亲,不接亲就算了,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这便硬是被这个好兄弟推回了帐子。
沈念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机会……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拔出袖中的匕首,借着帐内昏暗的光线,一步步挪向阿古拉。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甚至紧张令他全身都血液仿佛都冻住了一般,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铜盆,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阿古拉猛地转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他手上的匕首。
沈念浑身一僵,停下了脚步。
完了。
他想。
阿古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要顶到帐顶,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几步便走到沈念面前。
沈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草原阳光的味道。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仍然机械地举起匕首,却被阿古拉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手腕。
男人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力道却大得惊人,沈念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就这点本事?”阿古拉挑眉,语气里带着嘲讽。
沈念闭上眼,等待着预想中的剧痛或是死亡。他很怕死,更怕见不到母亲。可是眼下这个局面,自己在阿古拉面前,就是一只可以随手捻死的蚂蚁,除了等死,他想不到任何结局。
可预想中的处置迟迟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看到阿古拉正皱着眉看他,眼神有些复杂。
阿古拉的眉眼深邃,四目相对之下,鬼使神差地竟让沈念看出了一丝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深情。沈念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是一死,不如死前放肆一点。他抬起头,目光大胆地扫过阿古拉的脸,掠过他紧实的胸膛,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豁出去的意味,“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也好……我死前,总要尝尝滋味吧?”
他说着,甚至往前凑了凑,踮起脚尖,想去碰阿古拉的脸颊,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已经摸上了阿古拉的腰带。
阿古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耳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薄红。他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单纯的南国皇子,会说出这样大胆露骨的话。
“你……”阿古拉的声音有些发紧,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廉耻!”
沈念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愣了一下,随即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个草原之鹰,竟然这么容易害羞?
“不杀我?”沈念歪了歪头,试探着问。
阿古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粗声道:“离我远点!”
沈念立刻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见阿古拉确实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心里那点作死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活着挺好的,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分能见到母亲的希望。
既然他说离他远点,那就离他远点吧。可他毕竟是以和亲的身份来的南国皇子,在和亲当晚,还能去哪里呢?环顾了一下帐内,找了个角落,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拿出毯子,铺在地上,然后钻进去,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远处的阿古拉。
阿古拉似乎也没再理会他,重新坐回地毯上,只是拿起酒囊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有些僵硬,但似乎真的没有要杀他的举动。
帐外的风还在呼啸,帐内的火光静静燃烧。
架不住眼皮渐渐沉重,在颠簸了数日的疲惫和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中,沈念还是慢慢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