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老泪纵横,再三叩首,为陛下揽过请罪。再次谢恩后,方才起身退回班列,默默抬袖拭目。
赵鼎刚刚退下,文臣第二排一人便急不可待的迈步出列。
此人一出,殿中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工部尚书洪皓与此人相交多年,见老友以这副模样面圣,既觉荒诞又觉好笑,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失态,慌忙以笏掩面,憋得满脸通红。
无怪乎众人失态,实在是这位官员顶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脸,太过离奇。
赵构心中疑惑,凝目望去。
只见此人身形高大,年纪约莫四十五六,额角和左右脸颊上,赫然刺着数道乌青发亮的大字:
额间一个狰狞的“配”字,右颊竖刺“万安军”三字,左颊竖刺“牢城”二字。
这六字合起来,正是“配万安军牢城”。
字字大如铜钱,墨迹深入肌理,笔画粗粝张放,即便隔着数丈距离,依然刺目。
赵构飞快搜索原身记忆,竟是一片模糊,一时认不出此人是谁。
只见这花脸官员撩袍下跪,声音洪亮:
“臣,范澄之,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不以臣卑贱丑陋,拔臣于罪籍,委以风宪重任,此恩此德,臣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赵构闻言,立刻想起来了。
这正是那位冒死上书、痛骂秦桧、要求重审岳飞案,结果被秦桧党羽反诬“诽谤大臣,动摇国本”,远贬袁州的殿中侍御史:
范澄之!
自己确实下旨将他平反,并超擢为御史中丞。只是这满脸刺字是怎么回事?
赵构心中疑惑,却不好当面询问。万一对方说是自己的手笔,岂不尴尬?
他只得温言嘉勉:“爱卿以御史之身,不畏权奸,忠直敢言,虽遭磨难而志节不改,乃台谏风骨之表率,朕心甚慰,平身吧。”
不料范澄之闻言并未起身,反而悲怆说道:
“陛下!臣...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允臣...辞官归野!”
“哦?为何?”赵构闻言皱眉。
范澄之抬起头,指着自己脸上的刺字,惨然道:
“臣此等形貌,如同鬼魅!若立于朝堂,侍奉君前,非但有损陛下天威,更令朝廷体面无光!”
“御史台乃风宪重地,总领言路,纠察百官,尤重官仪威容。臣面目如此狰狞,如何服众?如何能行纠弹之权?”
“臣...臣实无颜立于朝班,更恐污了陛下圣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准臣归乡终老!”
他虽得平反超迁,但每次镜中见到自己这张脸,便觉心如刀绞。
今日鼓足勇气上朝,已是极限。
【宋代士大夫极重名誉与仪表,黥面被视为对人格的极大侮辱,比死刑更难以接受,许多被刺配的官员士人宁愿自尽也不愿受此刑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