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的临安城,积雪未消,不时仍有爆竹声响。
临安知府张澄从皇宫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书房里踱步,地板都快被他磨薄了一层。
他将高家的全部家产连同自己所有说不清来历的浮财一并送进宫后,便如同等待秋决的囚犯,坐卧难安。
高氏除夕就被他休了,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老爷!宫里...宫里来人了!”管家急匆匆的走进书房。
“快请至正堂!”张澄心猛的一揪,脸色更白了。
他整了整衣冠,强作镇定的迎了出去。
来者是一名身着青色宦官服的中年内侍,身后跟着几十个抬箱的小黄门。
“张知府接旨。”那中年内侍声音平直,并无多少情绪。
“臣张澄,恭聆圣谕。”张澄撩袍跪倒,行了大礼,心中七上八下。
“官家口谕:临安知府张澄,勤于王事,深知大体,甚合朕心。特赐钱一千贯,以资奖掖。望尔日后恒守其志,勤谨任事,勿负朕望。钦此——”
张澄听罢圣谕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
官家竟然赐下奖赏,岂非这泼天的祸事就此揭过了?!
陛下隆恩,竟至于斯!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品味着圣上口谕中那“勤于王事,深知大体”八字,只觉浑身轻快!
“有劳中官!多谢中官!”他忙不迭的谢恩,“臣...张澄,谢主隆恩!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塞给宣旨内侍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好生送其出门。接着回到大堂,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临安通判唐之荣府上。
自除夕那日从府衙归来,唐之荣便如同踩在刀尖上过日子。
他身为主管刑狱的通判,岳丈却如此狂悖,甚至当面辱骂官家!更是治家不严,纵子行凶,不但想动手殴打官家,还调戏了官家的女眷和韩才人的嫂嫂!
听那孽障坦白,竟已经将韩才人的嫂嫂按在了墙上!差点就得手了!
一想到此,他便觉颈后凉风飕飕。
当他收到官家的一千贯赏赐,反应与张澄一般无二,多日来的恐惧、焦虑化为乌有,连续两次劫后余生令他欣喜若狂。
送走内侍后,他又哭又笑,状若癫狂,吓得余下的八房夫人慌了八个,唯有那躺在东厢、动弹不得的唐玉郎,心中惊疑更甚。
他如同一条翻了肚的肥鱼,浑身缠满白布,只露出一张肿如猪头、青紫交加的脸庞,哪还有半分往日临安纨绔的威风?
那日被人下了狠手,筋骨断折,这几日虽用上了好药,依旧痛得他寝食难安,稍一动弹便呲牙咧嘴,每日只瘫在榻上哼哼。那张唯一露在外面的脸,刚刚又添了几道红肿的指印。
他勉强抬头,透过窗缝,瞧见父亲那又哭又笑、如癫如狂的模样。
再想起前几日父亲休了六姨娘后,便时不时来到自己房中,不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便是上手就打,往日的父爱全都消失不见,好像也不指望自己为高家传宗接代了......
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的钻入他的脑海:那日巷中之人,莫非...
莫非是当今皇上不成?
这念头刚浮上脑海,便被他否决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子何等尊贵,岂会那般无赖!
他回想那日情景,那穿着青衣的家伙言语粗鄙,骂人贼难听!比自己还像混不吝!怎么可能是皇上?
谁家皇上会干出这事?!
话本也不会这么写啊!
可若不是,又如何解释父亲这般反常?不但不告诉自己那人身份,还不替自己报仇,甚至六外公被人打了,六姨娘还被休了。
那可是六姨娘啊!
最好看的六姨娘啊!平日对自己多好啊!干啥都由着自己,还不胡乱说话,唉——!
唐玉郎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屋顶,生平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沉思。
莫非那人是宫中什么有权有势的宦官,或是皇上亲近的太监?那人到底有胡须没有?
自己只顾着看他身边小娘了,竟没注意这幕。
对呀,他身边跟着个漂亮小娘,应该不是太监吧...这也说不好,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
唐玉郎想找当时陪自己出门的几个家丁来问问,突然想起那几人舌头都被割了,不由得心头一寒。
......
皇城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