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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实习(1 / 1)

 蜀城的盛夏裹着灼人的热浪,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图书馆门口的自动售货机里,冰镇可乐的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靳雪松攥着《结构设计大赛获奖证书》的手指沁出细汗,手机里躺着辅导员发来的实习通知——“学校合作高铁项目急需实习生,测量放线组缺人,愿意去的速报”。他几乎是立刻回复“我去”,指尖划过屏幕上“高铁工地”四个字时,想起了小宇画里的大桥,想起了神安村那座布满裂纹的老石桥。

“真要去工地?”张伟啃着冰棒跑过来,冰棒水顺着指缝滴在运动服上,“听说那地方凌晨四点就要起,正午太阳能把人晒脱皮!你结构大赛拿了奖,随便找个设计院实习多舒服。”雪松把证书塞进帆布包,里面还装着陈景明送的《工程测量规范》,书页间夹着张工画的简易放线图:“设计院的图纸是纸上谈兵,我想看看真桥真楼是怎么建起来的。”

出发前一天,珍珠寄来的包裹到了。打开时,三件印着“防晒”字样的长袖工装叠得整整齐齐,里面裹着瓶藿香正气水,附了张字条:“妈问过工地的人,说长袖比短袖防晒,每天喝一支藿香正气水,别硬扛。”团团也发来消息,让姐夫李深送了箱矿泉水和防晒霜到宿舍,再三叮嘱“有事立刻打电话”。雪松把工装穿在身上,略大的尺码却裹着满溢的暖意,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那是珍珠缝的,红布上绣着“平安”二字。

高铁项目工地在城郊,离学校有半小时车程。当公交车驶离市区,高楼变成低矮的厂房,柏油路换成坑洼的土路时,雪松才真正感受到“工地”的分量。车停在写着“xx高铁项目部”的蓝色围挡前,尘土随着刹车声扬起,呛得他直咳嗽。围挡里,起重机的吊臂刺破云层,钢筋堆成的小山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穿橙色工装的工人扛着铁锹匆匆走过,安全帽上的“安全第一”字样格外醒目。

项目经理王强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卷尺,嗓门比工地的搅拌机还响:“靳雪松是吧?你们老师说你专业第一,会用全站仪?”雪松刚点头,就被他往测量组的板房拽:“正好,老周带的组缺个懂理论的,你跟他学。记住,工地上不看奖状看实绩,放错一条线,耽误的是整个工期!”

板房里飘着柴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五个穿工装的男人围着张地形图讨论,为首的老者抬头看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尘土,手里的全站仪目镜还沾着灰:“我叫周建国,喊我周师傅就行。”他把个沉重的仪器箱推过来,“先熟悉设备,下午跟我们去放线。”箱子打开的瞬间,雪松看见了保养得极好的全站仪,机身刻着“2018年购置”,却比他在实验室用过的新式仪器更显厚重。

第一次上作业面,雪松就被盛夏的太阳来了个“下马威”。上午十点的阳光像淬了火,晒得安全帽的帽檐发烫,他跟着周师傅扛着全站仪往桥墩基坑走,脚下的碎石硌得鞋底发疼。基坑旁,钢筋工正捆扎钢筋,焊花溅起时像点点星火,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周师傅把仪器架在三脚架上,眯着眼校准:“放线是工程的根,根歪了,楼就倒了,桥就塌了。”他递给雪松个记录本,“读数,报数,一个字都不能错。”

雪松握着记录本的手在抖。全站仪的目镜里,十字丝对准远处的棱镜,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动,他盯着看了三秒才敢报数:“北坐标x:3256.789,东坐标Y:4589.123。”周师傅没说话,自己又读了一遍,眉头皱起来:“差了两毫米。再读。”这次雪松屏住呼吸,指尖按着仪器的固定键,直到十字丝纹丝不动才报数,声音比刚才稳了些:“x:3256.791,Y:4589.125。”周师傅点点头,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对勾:“差两毫米正常,工地不是实验室,风都能吹偏读数,但要知道差在哪。”

正午的太阳最烈时,雪松的工装已经湿透,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滴,砸在记录本上,晕开细小的墨点。周师傅递给他个搪瓷缸,里面是凉白开,带着点铁锈味:“歇会儿,吃午饭。”食堂是临时搭建的板房,饭菜装在大铁桶里,红烧肉炖得软烂,却混着点尘土的味道。雪松啃着馒头,看着对面工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明白——那些高楼大桥,就是靠这些沾满尘土的手,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下午放线时,意外发生了。雪松跟着组里的小李拉卷尺,刚走到基坑边缘,脚下的土突然塌陷,他整个人往下滑了半米,幸好抓住了旁边的钢筋,才没掉下去。小李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拉他上来:“你没事吧?这里刚挖的基槽,土还松着呢!”周师傅跑过来,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擦破皮的地方渗着血珠,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语气严厉却藏着关切:“工地上走路要盯着脚底下,不是在学校逛操场!”

晚上回到板房,雪松的手腕还在疼。他给珍珠打了个电话,没说摔跤的事,只说“一切都好,师傅很照顾我”。电话那头,珍珠的声音带着担忧:“妈看电视说工地危险,你别逞强,不行就回来。”雪松笑着说:“妈放心,我们有安全培训,安全帽时刻戴着呢。”挂了电话,他打开《工程测量规范》,在“基槽放线安全注意事项”旁画了个红圈,笔尖划过纸面时,想起了周师傅说的“根歪了楼就倒了”。

日子在测量、读数、记录中一天天过去。雪松的皮肤晒得黝黑,原本白皙的手腕被晒出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比刚来时更合身。他渐渐摸清了工地的节奏:凌晨四点,天还没亮就跟着周师傅去放控制线,趁着太阳没出来赶工;正午休息时,他就抱着全站仪研究,把周师傅教的实操技巧记在本子上;晚上,工人都睡了,他还在板房里核对数据,用cAd画放线图,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周师傅看在眼里。有天凌晨放线,两人坐在钢筋堆上吃早饭,周师傅突然问:“为什么来工地?你这成绩,考研考公都稳。”雪松咬着馒头,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我老家有座老石桥,我小时候总在上面跑,我妈总说‘慢点,桥不结实’。我想建座结实的桥,让我妈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周师傅沉默了,从口袋里掏出个磨得光滑的铅锤,递给他:“这是我刚当学徒时用的,放线要准,做人要正,跟这铅锤一样,不偏不倚。”

七月的蜀城多暴雨。那天下午,雪松正和周师傅在桥墩基础放线,天空突然暗下来,狂风卷着尘土扬起,远处的起重机吊臂在风中摇晃。“不好,要下暴雨!”周师傅大喊,“快收仪器!”雪松刚把全站仪装进箱子,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安全帽上噼啪作响。雨水瞬间汇成水流,顺着基坑的边坡往下滑,原本标记好的放线桩被冲得东倒西歪。

“放线桩不能丢!”周师傅扛起仪器箱就往基坑跑,雪松紧随其后。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跟着周师傅的橙色工装跑,脚下的泥土变得泥泞,每走一步都陷进半只脚。放线桩是用木桩做的,上面钉着写有坐标的铁皮,已经被雨水冲得松动。周师傅蹲下身,用身体挡住雨水,让雪松把新的木桩砸进土里:“快!按刚才的坐标重新标记,不然明天没法施工!”

雪松攥着铁锤的手被雨水泡得发白,每砸一下,手臂都在发抖。雨水顺着安全帽的帽檐流进眼睛,辣得生疼,他却不敢眨眼,盯着全站仪的显示屏报数:“x:3256.790,Y:4589.124!”周师傅扶着木桩,声音在暴雨中带着颤却格外清晰:“对!就是这个位置!砸实!”旁边的工人跑过来喊:“周师傅,靳工!别弄了,危险!”周师傅回头吼:“这线要是错了,桥墩就歪了,以后火车过的时候怎么办!”

当最后一根放线桩砸实,贴上坐标铁皮时,雪松才发现自己的工装已经湿透,冷得牙齿打颤。周师傅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那外套带着柴油味和体温,意外地暖和。两人扛着仪器往板房走,雨水在脚下汇成小河,他们的身影在暴雨中被拉得很长,像两座倔强的桥墩。路过钢筋堆时,雪松看见自己画的放线图被周师傅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塑料封皮挡住了雨水,图纸上的线条依旧清晰。

回到板房,王强披着雨衣跑过来,看见两人浑身湿透却抱着完好的仪器,原本紧绷的脸露出笑容:“好小子!没给我丢脸!”他递过来两杯姜茶,“快喝了驱寒,今天这线要是丢了,工期至少耽误三天。”雪松捧着姜茶,暖意从手心传到胃里,他看着周师傅正用布擦着全站仪,指尖轻轻拂过仪器上的划痕,那是岁月和工地留下的勋章。

暴雨过后的清晨,工地被洗得格外干净。起重机的吊臂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光泽,放线桩上的坐标铁皮被雨水冲刷后,字迹更显清晰。王强带着监理在作业面检查,当看到整齐的放线桩时,拍着雪松的肩膀对监理说:“这是我们组的实习生,专业第一,干活比老员工还较真!”监理蹲下身,用仪器核对坐标,点头称赞:“误差控制在一毫米内,不错,年轻人有前途。”

那天中午,室友们来看他。当张伟看见晒得黝黑、工装沾着尘土的雪松时,惊得合不拢嘴:“你这是去挖煤了?”王浩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里面是妈妈炖的排骨汤:“给你补补,看你瘦的。”李强推了推眼镜,拿出本《高铁桥梁施工技术》:“我查了,这是你们项目要用的技术,给你带来了。”雪松看着室友们熟悉的笑脸,眼眶突然红了,他拉着他们去看自己放的线:“你们看,这线准不准?以后火车就从这上面过!”

室友们走后,周师傅递给雪松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雾在晨光中袅袅升起:“我干这行三十年,见过不少大学生来实习,大多嫌苦,干几天就走了。你不一样,你眼里有活,心里有数。”他指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桥墩模板:“你看,这模板就是按我们放的线搭的,以后桥墩建起来,就会沿着这线往上长,直挺挺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晚上给珍珠打电话时,雪松把暴雨中放线的事告诉了她。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珍珠的声音带着哽咽:“傻孩子,怎么不躲躲?要是出事了怎么办?”雪松笑着说:“妈,周师傅跟我说,放线要准,做人要正,就像您教我的那样。我放的线是桥墩的根,根正了,桥才结实。”珍珠没再骂他,只是说:“妈再给你寄点腊肉,给你和周师傅补补。”

实习过半时,陈景明带着小宇来工地看他。小宇穿着崭新的运动鞋,跑到雪松面前,仰着小脸喊:“雪松哥!你建的桥在哪?”雪松拉着他的手,指着正在建设的桥墩:“你看,这些桥墩以后会架起铁轨,火车从上面过,比你画里的桥还厉害。”小宇蹲在放线桩旁,摸着上面的坐标铁皮:“雪松哥,这些字是什么意思?”雪松笑着说:“是坐标,就像我们家的门牌号,告诉工人桥墩该建在什么地方。”

陈景明站在一旁,看着雪松熟练地给小宇讲解,眼里满是赞许。他拉着雪松走到围挡外,递给个信封:“这是我公司的实习offer,毕业后来我这,我让你跟着张工做桥梁设计,比在工地风吹日晒舒服。”雪松接过信封,里面的offer印着“桥梁设计师助理”的字样,待遇优厚。他把信封递回去:“陈总,谢谢您,但我想再在工地待段时间,多学些实操经验。”

陈景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我等你。”他拍了拍雪松的肩膀,“你这股踏实劲,不管在哪都能成事。小宇说以后想当工程师,我看他跟你待久了,也染上了这股较真的劲。”雪松回头,看见小宇正拿着个小本子,学着他的样子画放线图,虽然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八月的末尾,实习即将结束。王强在项目部的表彰会上,把“优秀实习生”的证书递给雪松,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小子,放的线比老员工还准,以后肯定是个好工程师!我们项目随时欢迎你回来。”周师傅把那把磨得光滑的铅锤送给雪松:“记住,不管以后坐办公室还是上工地,都要像这铅锤一样,不偏不倚,踏实做事。”

离开工地那天,雪松穿着珍珠寄来的工装,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证书、铅锤和周师傅送的《工程测量规范》。起重机的吊臂正在吊装桥墩模板,橙色的模板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放线桩上的坐标铁皮反射着阳光,像点点星光。他回头看了眼这片熟悉的工地,想起了暴雨中的放线,想起了周师傅的教导,想起了小宇画里的大桥,心里满是踏实的成就感。

公交车驶回市区,高楼渐渐取代了厂房,柏油路取代了土路。雪松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联系——那些横跨江河的大桥,那些穿越城市的高铁,都是像他这样的工人和工程师,用汗水和坚持建起来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铅锤,那沉甸甸的重量,是责任,也是底气。

回到宿舍,室友们早已在楼下等他。张伟举着庆祝的横幅,上面写着“工地大神凯旋归来”;李强手里拿着新的学习资料,准备和他一起备战考研;王浩则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鸡汤。雪松看着室友们的笑脸,想起了工地的尘土、暴雨中的放线、周师傅的外套,突然明白,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人引路,有人陪伴,有人支持。

晚上,雪松把实习期间的笔记和放线图整理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台灯的光洒在图纸上,线条清晰,坐标准确,像他走过的路,每一步都踏实而坚定。他掏出手机,给小宇发了张工地的照片,配文:“雪松哥在为你建大桥,等你长大,我们一起看火车驶过。”很快,小宇回复了个加油的表情,后面跟着张新画的图——一座横跨江河的大桥,桥上有火车驶过,桥边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戴安全帽,一个背书包。

雪松看着照片,嘴角露出笑容。他知道,实习的结束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他的土木之路,就像工地上的放线桩,已经稳稳地扎进土里,未来的日子,他会沿着这条“线”,一步步往前走,建出结实的桥,盖出坚固的楼,活成像铅锤一样不偏不倚、踏实坚定的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书桌上的铅锤,也照亮了他眼里的星光,那是梦想与坚持交织的光芒。

蜀城的秋意渐浓,香樟树的叶子重新舒展,图书馆里,雪松抱着《高铁桥梁设计手册》认真研读。偶尔抬起头,看向窗外掠过的高铁,他会想起工地的日子,想起暴雨中的放线,想起周师傅的话。那些沾满尘土的时光,那些咬牙坚持的瞬间,都成了他成长路上最珍贵的养分,让他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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