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喜欢摄影?”洛伦佐问,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记录。”苏樵乐简短地回答,调整着焦距。 “记录什么?” “光。影。瞬间。一切会消失的东西。”苏樵乐按下快门,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就像记忆一样?”洛伦佐若有所思,“所以你想留住它们?”
苏樵乐的手顿了顿。他放下相机,看向洛伦佐。
男孩的表情很认真,不是在没话找话,而是真的在思考。
“留不住。”苏樵乐淡淡地说,“照片只是幻觉。真正的瞬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洛伦佐皱起眉,不太赞同的样子:“但记忆会因为照片而变得更清晰啊。就像我妈妈给我看的她小时候在杭州的照片,虽然我没去过那个时代的杭州,但通过照片,我能感受到那种氛围,想象她曾经的生活...”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母亲的老照片,如何透过那些泛黄的影像构建对母亲故乡的想象,中文不够流畅,却努力描述着每一个细节,手势丰富,眼睛闪着光。
苏樵乐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注意到洛伦佐谈起家庭时那种自然流露的温暖和爱意,这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微微刺痛的好奇。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这样对外人谈起自己的父母。
“...所以我觉得,照片不是幻觉,是桥梁。”洛伦佐最后总结道,语气坚定,“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不同的人。”
苏樵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中文说得不错,跟你妈妈学的?”
“嗯,她从小就跟我说中文,虽然我爸爸总是抱怨我们在说秘密语言。”洛伦佐笑起来,“但我读写不太好,只会说和一些简单的字。复杂的就不行了。”
“已经够用了。”苏樵乐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程度的认可。
洛伦佐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夸奖,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谢谢!我一直在练习,但很少有机会和真正的中国人说话。我妈妈总是说我的语调怪怪的,像老外唱京剧。”
他故意模仿了一下荒腔走板的京剧唱腔,跑调跑得离谱,惹得苏樵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你看!你又笑了!”洛伦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地指着他。
苏樵乐立刻收敛了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你看错了。”
“我看到了,”洛伦佐坚持,笑容得意,“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又来了。那种毫不掩饰的、直白的赞美。
苏樵乐加快脚步:“我该回去了。” “回酒店吗?我送你。” “不用。” “顺路而已。”洛伦佐快步跟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又不显得生疏。
回酒店的路上,洛伦佐没有再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指一些有趣的建筑细节或者街头艺术给苏樵乐看。
他的审美很好,指的点往往确实是值得拍摄的题材。苏樵乐沉默地拍了几张,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对美有着敏锐的直觉。
快到酒店时,洛伦佐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苏樵乐。
“是什么?”苏樵乐没有接。 “一个小礼物,”洛伦佐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苏樵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纸袋里是一个手工制作的皮革相机套,质地柔软,做工精细,侧面用细小的银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飞鸟,简约又别致。
“我自己做的,”洛伦佐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偶尔会做些皮具,觉得你的相机很漂亮,应该配个好的相机套...不喜欢也没关系...”
苏樵乐摩挲着相机套上细腻的缝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份礼物太过私人,也太过用心,远远超出了“刚刚认识的人”应该有的界限。
“为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着洛伦佐的眼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做这些?”苏樵乐的声音冷了下来,“请我吃冰淇淋,陪我逛小镇,送我礼物?你想得到什么?”
洛伦佐被他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问得愣住了,蓝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困惑取代:“我不想得到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让我开心?”苏樵乐嗤笑一声,“为什么?我们才认识一天。” “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一定会想让对方开心,”洛伦佐轻声说,眼神异常认真,“而有些人,认识一天就觉得...值得。”
苏樵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避开洛伦佐的视线,将相机套塞回纸袋,递还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洛伦佐没有接:“材料不值什么钱,只是花了一些时间。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扔掉。”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赌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樵乐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洛伦佐,男孩的表情坦然又真诚,找不到一丝虚伪或算计的痕迹。这种纯粹的善意让他感到窒息。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将纸袋捏在手里:“随你便。”
洛伦佐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像是阴天里突然漏出的阳光:“明天你想去哪里?我可以——”
“我明天有工作。”苏樵乐打断他,“很忙。没空闲逛。” “哦...”洛伦佐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那你忙。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向导,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