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场雨从早下到晚,倒并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缠缠绵绵。这种雨最扰人,下不痛快,又不肯停歇。商景徽读了一天的书,黄昏十分,略有些腻累。闲来无事,她便想着将书房仔细收拾一番。
丽景园的书房分前后两间隔开,前书房秦处安办公占一半,商景徽看书占一半,后书房则存储藏书。平日里下人们打扫书房,不过擦擦洗洗,藏书房里日日拂尘,没人真正动过里头的东西。商景徽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平常翻来翻去,早把很多书的次序弄乱了,如今正好把一些不常用的收到紧里面。
最外面的基本都是一些与历代治水策略相关的书册。因着近日阴雨连绵,京城周边的一些州县恐要闹水患,朝廷正着手防备,所以秦处安近来常常查资料查到半夜。
昨日,秦处安上书陈述治水之策,皇帝看后认为可行,今天早朝便直接拿给群臣议论。
商景徽今日午间得了消息:如今朝中已经基本商议出一个治水之法,且皇帝有意于派秦处安亲自前往蓟县治水。
蓟县与云阳城比邻,位于京城之西南方向,在琼梁山山区。
这两日蓟县雨势很大,加之去年冬日和今年初春的两场大雪影响,琼梁山积水充沛,加剧了水患的威胁。
治水之事,虽然会面临一定的危险,但只要多加注意,一般也不会危及性命。满朝文武其实也都看得清楚,皇帝属意于秦处安,是想着借治水之机,再给他一个升迁的机遇。
商景徽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下午听兰若禀报此事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今水患为除,想着这些书还用得上,她便要略过这一类,直接去整理后面的。她提着灯不经意扫过最下面的一层,看见一茬竹简里露出一角棕色皮纸。
他们二人平日放书都很注意,最下面两层放竹简,中间放纸质书,最上面两层放其他材质的卷轴或者散页纸张。
商景徽当是秦处安放书时太忙,没注意放错了,便提起裙角蹲下,抽出那卷皮纸,打算放到最上面一层。
皮纸展开,是厚实的羊皮材质,商景徽借着灯光,顺带着扫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这一看却发现了不对劲。
她将灯轻轻放在地上,两手展开羊皮卷,细细看了几遍,才确定,上面记载的就是穿越的方法。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某天晚上,她推门进入书房的一瞬间,瞥见秦处安迅速将什么东西埋到了满桌的书卷下,而后迅速起身,破天荒地朝她行礼,拉着她出去了。
要知道,她在府里,向来不怎么讲究虚礼,就连朱蕤和芊蔚也是经常和她玩笑。秦处安这种人,就更不拘于礼数了,私下里若是忽然跟她行礼,多半是要调侃玩笑。
她当时对秦处安的表现并没有在意,如今想来,竟是为了遮掩吗?
商景徽不由心跳加速,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自抑的心痛。
秦处安自己保留了一份穿越笔记,所以,他一直在计划着回去吗?
商景徽扯起唇角,在昏暗的灯光下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羊皮卷的某一段文字上。
怪不得最近如此执着于寻求治水之策,怪不得忽然变得少言寡语,怪不得总是查资料查到深夜。
原来是已经找到回家的方法了。
那么,秦处安准备前往蓟州治水,也是为了完成回家的最后一步吗?
借着水灾失踪或者死亡,确实是最合理且不被怀疑的方式。
商景徽忽又想起一年来相处的种种细节。
无数次望向她关切的眼神,病中细心温柔的照料,焦急中踏雪而来的身影,还有情不自禁时的试探……
可既然打算回去,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搅乱她的心绪?
也对,他那句“喜欢”都是在情急之下才喊出来的,又能有多真切。他与沈容书来自同一个世界,该是和沈容书有相同观念的,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情爱,放弃自己,放弃自由。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商景徽将心比心,毕竟自己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愿意为了对方放弃任何东西。她给不了对方会应,又不喜欢对方,又怎么可以强求对方不要离开?
她的自我诘问一个接一个地从心底生出来,试图说服自己,秦处安应该有离开的自主权。
可越是这样想,她反而愈发不能接受秦处安的离开,心也越来越痛。
她放缓了呼吸,一手扶上书架,轻轻矮下身子,跌坐在地上。
她倚着书架坐了很久,直至烛火都快燃尽了,在琉璃灯罩内倏忽一闪,商景徽才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一般,把羊皮卷塞回原来的位置。
烛火彻底燃尽了,本就昏晦的环境彻底变得黑暗。商景徽顺手提起没了光的夜灯,攀着书架,慢慢站起身。
外头浅浅的光只够映出一排排书架幢幢的黑影。商景徽什么也看不清,她揉了揉眼睛,脚步沉沉地往外迈,在转角处,还撞到了书架上。
她木然地挪开半步,转过拐角,外头的光才更明了地透进来。
商景徽径自出了后书房。
朱蕤恰好从外面进来,商景徽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态,除了话比较少之外,并没什么异状了。
“殿下收拾好了吗?”朱蕤知道,整理书籍的事,商景徽喜欢独自安排,独自动手,这是她从小的习惯。
“不整了,”商景徽轻描淡写,“灯灭了。”
朱蕤没多想,接过琉璃灯,去添蜡了。
当夜,秦处安在宫中议事到很晚,结束后又回凤阁办事,回府时都过了三更。商景徽彼时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毫无睡意,听着外头响起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忽近忽远。
复归寂静之后,她才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缓缓合上眼。
第二天清早,商景徽是被朱蕤唤醒的。
她昨夜本就入睡晚,一大早卯正时分又被唤起来,睁眼时,心情不怎么好。
朱蕤看她清醒过来,小声说:“殿下,驸马爷巳时便要出京了,想同您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