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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鹌鹑玩家(2)(1 / 1)

 第19章 鹌鹑玩家(2) 鹌鹑不像其他玩物,是穷的富的都能玩得起的玩意儿,迎风口的书画大家刘惠民就是个玩主儿。到底是文化人,他几乎不去野地里逮野鹌鹑,而是想着法儿在家里自己孵鹌鹑。别人孵的鹌鹑一般不会斗,他孵的鹌鹑则能杀四方。聊起鹌鹑来他会放下手里要紧的不要紧的事儿大侃鹌鹑经:春天的鹌鹑蛋孵出来的鹌鹑,叫春草,最窝囊软蛋;秋天的鹌鹑蛋孵出来的鹌鹑,叫秋白,也不咋的;冬天的鹌鹑蛋孵出来的鹌鹑,那叫冬英雄,最好。冬英雄孵出来后要是只用平常的料子喂,也不行。要用小米掺着煮熟的鸡蛋黄喂养,还得好好调教。孵出来后,要养过三年,皮老筋强,要常往人堆里带,让它习惯人场,然后才能不怕人不怯阵,听见公鹌鹑叫就炸翅,伸脖子红眼就要斗,那才是上好的冬英雄……为了玩两天鸟王老五的一只好鹌鹑,他曾向还是个孩子的老五低身,要给老五写字,要给老五画画,要教老五认字……可老五拧着头不干,刘惠民心里疙疙瘩瘩了好几天。

宗世标玩的鹌鹑主要是靠自己逮。每当收了秋以后,他就背一捆截成短杆的柴禾棒子到黄河滩上选一块地方,插一片三四间屋大小的场子,在离场子四五十步远的地方挖一个半人深的坑作掩体,这就算布下了天罗地网。

逮鹌鹑在小孩子看来是一件很刺激、很好玩的事儿,宗世标的小侄子常缠着他要跟着去逮鹌鹑玩。

时令已是初冬了,鸡叫头遍时宗世标叫醒了头天晚上闹着要跟他睡的小侄子,让他帮着挑两只母鹌鹑的笼子拿一个插杆,自己拿着网,也提着几只母鹌鹑笼子上路了。爷儿俩脚步轻轻地走在路上,他对小侄子说:“到了场子后,一不能说话二不能动,连喉咙痒痒了咳嗽半声都不行。要不,引来的鹌鹑都被吓跑了!”小侄子说:“大爷,我要想咳嗽那咋弄?”宗世标当真不当假地说:“那好弄!憋不住了,就摸块坷垃头填到嘴里。再不行,就把坷垃头嚼了吃了!”小侄子听说过饿死鬼让人吃土馒头的事儿,听大爷这么一说,浑身发紧,看看四周黑黢黢的,就往大爷身上靠,紧紧地挨着大爷,半步也不敢离开。

初冬的凌晨,故道的风有些割脸,但爷儿俩走得浑身汗津的。喘口气后,宗世标把小侄子安排在早已挖好的掩体里,自己走过去把插杆插在场子的一头,挂上母鹌鹑笼子,又在场子的另一头张好网,然后也回到掩体,拿出没装烟叶的烟锅干吧嗒。小侄子说:“大爷,你还没装烟叶呢!”宗世标说:“这会儿可不能吸烟。鹌鹑这家伙不光精,鼻子还灵着呢,闻到烟味就不来了。吸几口空烟锅过过干瘾就行了!”稍微歇了一会儿,宗世标把烟袋揣到怀里,顺手把自制的竹哨子摸出来衔在嘴里“嘟嘟、嘟嘟”地吹起来,声音极像母鹌鹑的叫声。

本来平静的场子,宗世标一吹竹哨子,插杆上笼子里的母鹌鹑也疯狂地跟着“嘟嘟”起来,声音虽然单调,在平平展展的黄河滩上,在空旷、静寂的黎明里,却显得清脆、嘹亮,如风卷波涛。笼子里的母鹌鹑除了参差不齐的“嘟嘟”声以外,有时候还喊出特别响亮的“咯咯嚓嚓!咯咯嚓嚓!”宗世标很兴奋,把束腰的黑布大带子解开,坦露出胸脯,马猴帽推到脑后,含着竹哨子“嘟嘟、嘟嘟”吹个不停。小侄子听到大爷的竹哨子声,外面母鹌鹑的叫声,小心脏兴奋得“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大约两袋烟的工夫,宗世标便不吹了,但插杆上的母鹌鹑却依然大叫不止。这时,宗世标侧过脸把耳朵贴在地上,像是闭目养神。后来他告诉小侄子,他是在听场子里的动静,听听有几只野鹌鹑进了网子。

因起得太早,听着听着,小侄子趴在掩体里睡着了。东方鱼肚白时,宗世标把他推醒:“走,赶场子去!”小侄子揉揉眼,懵懵懂懂地问:“大爷,你说场子里有没有野鹌鹑?”宗世标笑了,说:“你个小瞌睡虫起来的!没听见‘扑通、扑通’的响声吗?至少得有六七只。”小家伙一听精神来了,同宗世标一起趴在凉凉的地皮上向场子爬去,一边爬一边还轻声地“吭哧”着。两人爬得很慢,直到东方发亮,才赶到场子的一端。这时,宗世标一跃而起,张大嗓门“噢呺——”一声冲进场子,动作异常迅速地动手卷网。让小侄子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被宗世标一嗓子吓蒙了的七八只毛茸茸的小团团在网里拼命挣扎,就像落了网的鱼儿在奋力腾跃,掀得网子飘飘闪闪的。宗世标紧张地喘着粗气顽童似的揭网捉拿,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放到空笼子里。

小侄子兴奋地数了数,这一网就逮了八只。宗世标这时候才用火镰子“咔咔”地打火把烟锅点着,舒舒服服地从鼻孔喷出两股青烟。爷儿俩挑着笼子夹着网、插杆回家时,宗世标对小侄子说:“等会儿到家后,这三只又大又肥的给你。”小侄子说:“咋了大爷?你不玩了?”宗世标今儿个心情极好,说:“母子(母子:母的,雌的。)不能玩,但可以当下酒菜。”路上宗世标一高兴,对小侄子说起逮鹌鹑的事儿来:“用这种办法逮鹌鹑,就像说书人说的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用哨子声带动母鹌鹑叫,这些自投罗网的家伙都是经不住诱惑的好色之徒。只有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之流的,才是难得一见的好鹌鹑。只是这样的鹌鹑很难逮,不知插多少次网子才能逮到一只。”说这话时还咂巴咂巴嘴。

回到家,宗世标把杂毛横生的公鹌鹑挑出来,连同三只肥肥胖胖的母鹌鹑一同送给小侄子,让他家人用黑棉油给他炒着吃,自己则开始着手有计划地把鹌鹑、熬鹌鹑。

新逮的鹌鹑不能立即下场争斗,要是那样,它会一飞冲天,逃之夭夭,让辛苦了半夜的逮鹌鹑人狗咬尿脬——瞎欢喜。为了约束鹌鹑善飞的习性,捕获后要把它先放在笼子里。鹌鹑的笼子很别致,有的是用剥了皮的细藤条编织,有的是用圆木掏洞挖空而成。鹌鹑笼子没有盖,里面衬以柔软的布料,上盖儿部位接一段深色的布缝成的布筒,长约半尺。鹌鹑刚被逮到,野性未泯,为避免烈性的鹌鹑撞破头,玩鹌鹑的从不把笼子挂在墙边、树上,而是把笼子挂在腰间,大家称之为鹌鹑袋儿。

接下来是要对鹌鹑耐心调理,这个过程玩鹌鹑的人叫“把鹌鹑”。把鹌鹑握在手里,将其两腿夹在小指和无名指之间,使其两爪悬空,拇指和食指夹住颈部,这样鹌鹑既舒服又不至于跑掉。把它带到人群中闲逛,让它适应各种场面和环境,改变它怕人的习性,为以后入斗圈打好基础。如此天天把玩。鹌鹑饿了,把小米置于掌心,任其啄食;鹌鹑渴了,主人用唾液让它解渴。鹌鹑太肥,主人会用茶叶水给它洗洗毛,然后用干布包起来慢慢儿暖干。一般洗上三两次,鹌鹑的膘就会被拉下来。

宗世标乐此不疲地把玩着。为了使鹌鹑的性格暴烈,他同许多行家一样,会采取多种办法。黑来睡觉时,把鹌鹑装在穿了一天的臭袜筒里,鹌鹑在里面又臭又闷,肝火上升,性格逐渐变得暴烈。有时也会把鹌鹑夹在刚干完活满是汗臭味的胳肢窝里,叫鹌鹑憋气。等到鹌鹑完全听从自己的控制,他就开始琢磨啥时候能让鹌鹑参战了。

有一年宗世标的运气不好,从秋到冬都没逮到一只好鹌鹑,前一年逮的两只好的又都笼了起来。眼看着来年就不能下斗场,他心里十分着急,见面就向玩友问讯打听“哪里有好鹌鹑”。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打听到郑庄的玩友有一只鹌鹑中的极品,是一只人称“牛不换”的黑嘴白胡子鹌鹑,已被调理得来年就可以入斗圈了。宗世标还没听完就把手里的活儿一撂,啥也不管地就往郑庄跑。快六十的人了,又有些驼背,走路性子又急,穿了几个庄子下来,已是满头大汗直喘粗气了。可他到郑庄庄口歇也没歇,怕有人在他前面抢走了似的,直朝玩友家而去。一见人家的黑嘴白胡子,两眼就直勾勾地热上了,两眼睁得溜圆对玩友说:“你说个价吧,我买了!”那人说:“这只我可不卖,我要留着自己玩呐。要不你看看别的鹌鹑?”

宗世标急了:“我知道你有一只好的,这只卖给我吧,我不亏待你。”

“都是玩家都知道,老大你知道好,我就不知道?我是真不卖!”

“你看这样行不行?人都说这样的鹌鹑叫‘牛不换’,我把我的弯角大老犍给你换,咱谁也不找谁,咋样?”宗世标急赤白脸地说。

宗世标的大老犍是远近出了名的。身子长长的,肌肉结实,四个蹄子碗口大小,两只短而粗的尖角朝后弯着,浑身黄毛缎子般油亮,阴天晴天放着光。身大力不亏,大老犍自己拉一辆四轱辘太平车湿庄稼,再大再陡的坡,一挺腿就上来了。一辆太平车空车子都六七百斤,再加上满车的青庄稼,大老犍真可谓神力了。大老犍拉犁子耕地拉石磙打场从不用套别的牲口帮忙,前年有人出八十块袁大头,宗世标眼皮都没翻一下。如今,却要拿它去换一只鹌鹑,算是下了血本了!“牛不换”也得用牛换来,看你用的是啥成色的牛!

那位玩友一听愣了,怔了半天说:“老大,你是和我闹着玩的吧?!”

“啥闹着玩的!”宗世标说,“我都小六十的人了,红口白牙的能给你说着玩?你这就拿着鹌鹑跟我去牵牛,咱们一手交牛,一手交鹌鹑!”

玩友有些动心,可心里还不踏实,犹犹豫豫地说:“老大,你觉得合适吗?要不,你再想想?”

“想啥想?想个屁!啥叫合适?你要不觉着亏得慌就合适!是我找你换,不是你找我换,我都不怕你怕啥?别人就是说啥也只能说我不能说你!走、走、走!大老爷们别跟个娘们似的!”

一只没有皮锤大、既不能当吃的又不能当喝的玩物换一只虎虎实实的大老犍,简直就是天上下雨掉馒头的事儿!谁不干?不干那才是憨实心的憨子呢!玩友在路上背着宗世标偷偷咬了几次自己的手指头,疼!

结果,这个交易也没请中人说合便成了。看着憨壮结实的大老犍为了换只鹌鹑就给抓着牛鼻桊拉走了,宗世标一家人都气得不行。但也都知道只要是和鹌鹑的事缠巴在一起,谁的话在他跟前都是耳旁风。且木已成舟,要是反悔的话,当家的脸往哪里放?一家人都心疼,就是宗世标不心疼,精心把玩、驯养白胡子。来年春天,宗世标用这只白胡子第一场就斗败了三家。宗世标喜得哈哈大笑:“我一头大老犍,不管说啥也得斗倒三五十家!”

鹌鹑斗赢了,宗世标心情好,饭吃得多,觉睡得好,干活也有劲,一个人的情绪搅动着全家人的情绪。

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且也没有常胜的将军。斗倒无数鹌鹑的白胡子第二年还是被别的鹌鹑斗败了。不过宗世标没把白胡子咋样,而是把它装进笼子,挂在屋檐下,一有空就站在旁边听它叫唤。

虽然用大老犍换来的白胡子被斗败了,但宗世标不灰心,不气馁,除了秋冬自己逮外,还接二连三地高价购买,牲口、土地都是资本。总之,三、六、九那是非出场不可的。

宗世标七十多岁时,得了场重病,有同是鹌鹑玩家的好友去看望时聊起了他用大老犍、用地换鹌鹑的事儿。他呵呵一笑说:“钱是啥?钱是龟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再说,孩子要是有本事,你一个子儿不留,他也能挣座金山、银山。孩子要是没有本事,你就是给他留座金山、银山,他也能败坏得一个子儿不剩!人活一辈子图个啥?还不就是图个痛快,图一个恣儿。人就该咋活咋活,只要自己到时候不后悔就行,只要认为自己没做啥葬良心的事就管!反正咋着活都是一辈子,谁都没有两辈子的命!”说得坦坦荡荡的。

宗世标走后,宗庄土地庙里的三、六、九依然热闹不减。宗世标的后人也玩鹌鹑,只是玩得不像宗世标那么投入,那么狂热,只是平常的玩玩而已。

当然,他们也就没有玩出宗世标在黄河故道鹌鹑界的名头、声望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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