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洁抬起眼看他。
快餐店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眼下那圈青影更明显了,但他眼神很清醒。
她重新拿起筷子,这次没再狼吞虎咽,只是慢吞吞地戳着剩下的萝卜和魔芋丝。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紧绷的、需要填补的空白。
许昌洁吃完最后一口,把纸杯推到一边,胃被填得太满,脑子也会塞住,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放空。
“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突然发问。
不是之前,不是新店抓包后的第一天,是刻意偶遇后的现在。
“觉得好像欠你什么。”
他也叹了口气。
“什么?”
“不知道。”杜阅看向她的侧脸。
“应该是我欠你什么。”许昌洁从包里拿出那枚书签,推给他,也把脸转向他,“抱歉,现在才给你。”
杜阅摇摇头,“谢谢。”
“谢什么,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许昌洁别开脸,“我应该早点还给你的,对不起。”
“没有,你留着它比我丢了好很多。”
他安静地坐了几秒,然后从自己背包的侧袋里拿出那个银色保温杯,又和店员要了一个纸杯,将两者共同推到桌子中间。
“温水。”他说,“你刚才喝过酒,又吃了咸的。”
许昌洁看着那个保温杯,杯身上有几处细微的划痕,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
她没动。
“不渴。”
杜阅也没劝,只是把杯子又往她那边推了半寸。
许昌洁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过来,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她喝了两口,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你……”她放下杯子,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问很多,但所有问题都显得多余又自作多情。
那些在喉咙里打转的“为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杜阅没理她那些没说出口的挣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自顾自地和她讲着这枚书签的来历。
“这枚书签,是我爷爷做的。他是林业工程师,在东北的林场干了一辈子,有片银杏林是他参与培育的。”
许昌洁怔怔地听着,这是她认识杜阅来,听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叶子形状的来源是他在自己培育的第一批林子底下捡的一片,然后用铜片做了这枚书签。”杜阅顿了顿,“我考上大学那天,他送给我,没告诉我为什么,没说他很高兴,但是我当然能察觉得到。”
他语速变慢了,“那天,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更伤心了,但你明明送了我牛奶。”
“杜阅,”许昌洁听明白了他的叙事铺垫,她清了清嗓子,“送牛奶不是因为你,那天在城东,我是很难过,但也不是完全因为你。”
她觉得堂皇。
那些东西,不是因为杜阅产生的。
又觉得神奇,那些情绪的最后居然都流向了这个人。
“有什么关系?”杜阅轻轻笑了声,往上撩了把头发。
“所以,”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那天凌晨在便利店和今天点的金汤力,就是出于这个逻辑?”
杜阅思索了片刻,“是原因之一。”他承认,“另一个原因是,我想了想,书签如果没丢,还是最可能在你这。”
许昌洁想笑,却没笑出来,她看着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温水,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根本不需要补偿我什么?换个人,我也会送牛奶,也会不高兴,你完全没必要做这些。”
“便利店搭话是因为认出你,还有书签的遗留问题需要解决。点酒是为了还牛奶的人情。坐在这里,”他看了一眼她面前只剩汤水的纸杯,“是因为你提议吃东西。”
“牛奶是你送的,书签也是你留着的,在La Jolla也是你对我发难的。”杜阅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就全是我做的了?”
空气凝滞了片刻。
他说得对。
每一次,都是她先伸出了手。
许昌洁慢慢地,认命般地靠回椅背。
便利店的白炽灯此刻显得格外刺眼,让她有种无处遁形的赤裸感。
杜阅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安静地等着。
像一棵有足够耐心的树。他起身把已经凉透的水倒进垃圾桶,又给她续了半杯温水,轻轻推过去。
许昌洁看着那杯水,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股暖意顺着指尖,缓慢地蔓延到冰冷的手心。
她端起杯子,小口喝着。